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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紫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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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老大竟说他怀疑紫龙是治静禅师。这让许无疾等人大为惊诧。

    治静禅师若是紫龙,洪武帝与他夜谈时,他为何不行刺杀?

    都尉司负责洪武帝驻跸苏州期间的卫戍。许无疾清楚,当夜洪武帝与治静禅师论禅,禅房之内只有他们二人独处。

    许无疾问万老大:“你为何怀疑治静禅师是紫龙?”

    万老大讲述了这样一件事。

    去年腊月二十三雪夜,他潜入寒山寺,接收紫龙发出的指令。约定好的地点是寺内的一间禅房窗下。

    万老大屏气凝神,潜伏于禅房窗下整整两刻。禅房窗户的缝隙塞出一张字条。字条便是紫龙的命令。

    万老大拿了字条,刚借着夜色的掩护离开。刚走了二十几步,禅房窗户突然打开。万老大听到动静趴伏于雪地,往禅房窗户那边一望。借着禅房内的烛光看清,开窗之人便是治静禅师。

    万老大讲述完此事,许无疾问:“你确定禅房内只有治静禅师一人?”

    万老大微微摇头:“我不确定。但干咱们这行的都知道一句话——这世上没有巧合。怎么可能这么巧,紫龙通过那扇窗户给了我纸条。不过片刻功夫,治静禅师便开了窗?我怀疑,治静禅师是在确认我是否拿走了纸条。”

    蒋琼一拍手:“治静禅师一准是紫龙!没跑儿!狗儿的,他的亲生女儿是张士诚麾下的女将。女儿在明处与我军作战,当爹的在暗处与新朝为敌。一准是这样!”

    万老大又道:“还有一件蹊跷事,亦让我怀疑治静禅师便是我的上司紫龙。弘忍,哦,也就是潘得虎。他是先主麾下的正三品大将。他到寒山寺请求落发为僧时,并未掩饰自己的身份。治静禅师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给潘得虎那样的前朝大将剃度?”

    王三对许无疾说:“他的怀疑有道理。”

    许无疾沉默不言。他的心中亦对治静禅师生出了几分怀疑。但他仍旧想不通,治静禅师为何不在与洪武帝独处时行刺。

    两刻过后,蓝少将军领着三百豹勇营老兵、三辆马车来到了枫桥渡。这些老兵个个久经沙场,是蓝少将军信得过的老袍泽。

    许无疾道:“蓝少将军,寒儿。黄金就先交给你们二人了!你们把黄金送回醉乡楼,严加看管。五十名锐卒留给我捉龙用。”

    蓝少将军拍了胸脯:“放心!这些黄金都是民脂民膏,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跟豹勇营的弟兄就算舍了命,也不会丢了黄金。”

    众人分手。蓝少将军、顾寒儿跟三百豹勇营老兵离开了枫桥渡,用三辆马车载着黄金回了醉乡楼。

    许无疾、蒋琼、王三则带着五十名锐卒,押着万家七兄弟回了寒山寺。

    治静禅师正领着一众高僧,在寒拾殿内给弘忍、慧德、治宁做超度法事。

    寒拾殿,寒山寺最幽静的静思之所。殿内立着寒山、拾得二人的塑像。寒山手持荷叶枝,拾得则手捧净瓶。传说寒山是文殊菩萨转世,拾得是普贤菩萨转世。

    弘忍、治宁、慧德三人的尸体静静躺在寒拾殿的中央。治静禅师则跟高僧们围坐敲着木鱼,口诵大悲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许无疾等人来到了寒拾殿门外。蒋琼看到这一幕脱口而出:“瞧瞧,治静老秃儿在给三个张逆暗桩超度呢!他若不是紫龙,为何拿这三个张逆的尸首这么上心?”

    许无疾却道:“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或许在治静禅师眼中,他们并不是什么张逆,而是冥冥众生中的三个普通人。”

    许无疾命道:“所有锐卒,在殿门前止步。王三、蒋琼和万老大随我入殿。”

    四人进得寒拾殿。治静禅师闭着眼睛敲着木鱼。小沙弥慧明侍立在他的身后,掐着佛珠附诵大悲咒。

    许无疾走到治静禅师面前,轻声唤道:“禅师。”

    治静禅师没有睁开眼。

    蒋琼在一旁大喝一声:“紫龙!”

    治静禅师还是没有睁开眼。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木鱼、三具尸体和佛祖慈悲。

    王三道:“禅师,他们三人是奸党十条龙成员。妄图屠戮姑苏百姓,祸乱江南,死不足惜。你何苦帮他们三个超度?”

    治静禅师终于睁开了眼:“他们只是被无明嗔恨蒙蔽了双眼的迷途之人。众生苦海,轮回转世,大恶之人亦有可能成为大善之人。”

    许无疾开门见山:“敢问去年腊月二十三夜里,禅师在做什么?”

    治静禅师答:“坐禅。”

    许无疾又问:“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禅师怎么如此肯定?”

    治静禅师又答:“老衲数十年来夜夜坐禅。”

    许无疾追问:“可曾记得那夜在哪间禅房坐禅,身边还有何人?”

    治静禅师微微摇头:“记不清了。”

    一个时辰前刚刚救下治静禅师的小沙弥慧明插话:“施主,请勿扰了超度法事。”

    许无疾看向慧明。慧明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纯真无邪。

    许无疾突然想起了什么:“慧明小师傅,你平日一直跟在治静禅师身边嘛?”

    慧明答:“小僧负责照顾主持师祖的日常起居。白天一直跟他身边。日暮之后则去寮房休息。”

    许无疾问:“去年腊月二十三夜里,你在何处?”

    慧明脱口而出:“在寮房,先诵了《金刚经》半个时辰,而后喝了三盏茶。随后安歇。”

    许无疾心生疑窦:问任何一个人五个月前的夜里在做什么事。正常的回答都应是“记不清”。这慧明怎么回答的如此痛快?且诵了什么经,喝了几盏茶都记得一清二楚?

    许无疾望向万老大:“你说的那间禅房在何处?”

    万老大答:“在大雄宝殿东侧,从北数第二间禅房。”

    许无疾提醒治静禅师:“腊月二十三的雪夜,您就在他所说的那间禅房里。您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很重要。关系到姑苏众生的祸福!请您仔细回忆。”

    治静禅师眉头紧锁,仿佛是在努力回忆。突然他开口问:“施主刚才说什么?雪夜?”

    许无疾答:“对。去岁腊月二十三夜里姑苏城普降瑞雪。”

    治静禅师道:“老衲似乎有印象。那一夜老衲推开窗,见窗外白雪皑皑。心想‘涅槃寂静、如雪般洁净’。慧明在一旁提醒老衲仔细受了风寒。老衲便关窗坐禅去了。”

    许无疾似乎找到了答案:“禅师,你说慧明提醒您?这么说,那一夜慧明在您身边侍奉您坐禅?”

    治静微微颔首,仿佛打开了记忆的匣:“老衲想起来了。那夜老衲本打算去钟楼禅房坐禅的。途径大雄宝殿东侧的那间禅房,见慧明在那间禅房里煮茶。老衲进去喝了一盏禅茶,干脆在那间禅房坐禅。”

    小沙弥慧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蒋琼已经将一双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嘿嘿,小师傅。我等进寺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有古怪。”

    蒋琼这是典型的事后诸葛亮。他先认为弘忍是紫龙,又怀疑治静禅师是紫龙。从未怀疑过为了救治静禅师能不顾生死的小沙弥慧明是紫龙。

    许无疾问慧明:“慧明小师傅,你是何时入寺剃度?”

    慧明闭口不言。

    治静禅师道:“慧明是去岁六月入寺剃度。”

    许无疾追问:“禅师,具体是六月的哪一日?”

    治静禅师道:“老衲记不清楚是哪一日。不过有剃度册可查。弘戒,你去大雄宝殿查下剃度册。”

    一个僧人领命而去。

    许无疾再问:“敢问禅师,慧明入寺前,自称是在俗世里做什么的?”

    治静禅师道:“让慧明自己答你吧。慧明。”

    慧明道:“啊,小僧俗世的家里人都是江北麦农。因元廷官府压榨太甚,全家都饿死了。小僧沦落成了流民,一路要饭来到姑苏城,来到寒山寺门前。觉得寺庙里一定有饭吃,便请求寒山寺帮小僧剃度”

    许无疾微微一笑:“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啊!你面容白净,一双手嫩得如绸缎一般。麦农之子,还当过要饭的流民可能嘛?难道寒山寺的斋饭如此养人?仅用十一个月就将你养得脱胎换骨?”

    慧明语塞:“这。人的肤色是天生的。”

    许无疾针锋相对:“肤色的确是天生。但手会出卖一个人的身份。麦农之子,应自小帮着干农活。手必皲裂有茧,十一个月绝难养成玉琢一般。”

    就在此时,去大雄宝殿查剃度册子的僧人回来了。他道:“阿弥陀佛。回主持,慧明是去岁六月二十五出家。”

    许无疾闻言脱口而出:“真是巧了!去岁六月二十四,张士信于阊门被我军的神威七稍炮轰毙。六月二十五慧明小师傅便跑到了寒山寺出家。”

    慧明道:“什么张士信,贫僧从未听说过。”

    许无疾笑道:“姑苏诚的人,谁不知道张士诚的二弟张士信?你入寒山寺整整十一个月,从未听说过他?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姑苏城破后,本司受命查找张士诚、张士信兄弟的家眷。张士信无子,但有一义子,今年十五岁。他的这义子不知所踪。”

    许无疾走到慧明面前,几乎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说道:“慧明小师傅跟张士信义子的年龄相仿啊。”

    慧明思维敏捷:“施主莫不是怀疑小僧即张士信的义子?若小僧有一位那么显赫的义父,何苦抛弃荣华富贵在寒山寺出家。”

    许无疾凝视着慧明,问了一个问题:“小师傅可知张士信是怎么死的?”

    慧明摇头:“不知。”

    许无疾故意激慧明:“世人皆以为张士信是天下第一倒霉之人。上阊门城楼边吃酒边督战,偶然被我军的石炮流弹轰毙。非也!都尉司通过内应,提前得知了阊门城楼银主座的位置。又造了一门神威七稍巨炮,精确测算了炮石落点。呵,测算落点最重要的一步是画阊门城楼草图。你可知草图是谁画的?正是在下!”

    慧明一言不发,眼神不似之前那样清澈。反而透出几分怒气。

    许无疾继续使激将法:“轰毙张士信,我立了大功。得以在司里加官进爵。不然,查捕紫龙这样重要的差事,怎么轮得到我?”

    慧明太阳穴的青筋暴起。

    许无疾又道:“张士信暴虐不堪。在姑苏城内随意奴役百姓。视百姓如草芥。此人着实该死!他的义子跟着他,本来能够享受锦衣玉食。但现在,他的义子恐怕累累如丧家之犬,又如怕光的老鼠一般,在姑苏城内东躲西藏!”

    慧明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是你杀了我义父?!之前我真该在治宁的禅房,用铜镜给慧德传讯,让他用床弩取了你的性命!”

    许无疾喊道:“再说一遍,我杀了谁?”

    慧明大吼:“你杀了我义父!”

    许无疾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承认是张士信的义子了?呵,你还知道治宁与普明塔上的慧德是通过铜镜传递讯号的。想来你便是紫龙吧?”

    慧明冷笑道:“呵,你之前应该没想到吧。寒山寺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沙弥便是紫龙!”

    一旁的蒋琼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小子,你藏得够深的!”

    许无疾道:“他藏得的确够深!连他的十名手下都不晓得他便是紫龙!让我猜猜看。你囚禁了十名手下的家人为质,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只能听从你的命令,跟你一条路走到黑。”

    慧明道:“他们都是些软骨头。若我不用他们的家人威胁,恐怕他们早就隐姓埋名,当朱重八那狗贼的顺民了!”

    许无极继续说:“你的手段很高明。以弘忍、治宁、慧德的家人性命相胁,给他们发布指令。让他们以自己的性命误导我们。还别说,我差点上了你的当。弘忍在钟楼禅房与我们激战时,有一瞬间我认定了他便是紫龙。”

    王三插话:“还有,你一直在把我们往歧路上引。误导我们黄金藏在寒山寺中。呵,其实黄金早就被弘忍、慧德转移到枫桥渡边的画舫上了。”

    慧明没有搭理许无疾和王三,而是转头望向万老大:“你变节了,对嘛?”

    万老大道:“紫龙大人,事已至此你还是归顺大明吧。”

    慧明狂吼:“软骨头,你的家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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