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龙非人是鬼
至五月初一午时正刻，许无疾找到张逆遗财中的黄金，活捉紫龙。紫龙的十名手下中三人已死，七人被擒。
许无疾共在寒山寺耗费了两个时辰。为办完整件差事开了个好头。
寒拾殿中，许无疾问：“慧明，你是张士信的义子。我想其余九龙不会将张士信的亲眷当成要挟你的人质。你年纪轻轻，完全可以在姑苏归于王化后改名换姓，开启新的人生。你为何冥顽不灵，要与大明对抗到底？”
慧明冷笑一声：“呵。为何？因为恨！六岁那年，元廷的恶吏逼死了我父母。我成了流民，一路讨饭到了姑苏当了小乞丐。但我因祸得福！义父虽地位高贵，妻妾颇多，但膝下无子。十年前的冬天，他在东市的墙角下遇到了冻得瑟瑟发抖，衣不蔽体的我！他让随从给了我一个锅盔。那个锅盔救了我的命！义父见我可怜，将我带回府中。又见我聪明伶俐，干脆将我收为义子！”
蒋琼插话：“小乞丐成了张士信的义子，张士诚的干侄。还真是因祸得福，一步登天。”
慧明骂道：“如果没有朱重八和该死的明军。我这一生都将尽享荣华富贵！徐达和常遇春攻下了姑苏诚，我的荣华富贵烟消云散。所以我恨！所以我成为了紫龙！我不惜一切手段，只求让这该死的大明付出代价！”
治静禅师突然开口：“无明嗔恨毁了你，慧明。”
慧明骂道：“老秃，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你尝过荣华富贵从天而降，又得而复失的滋味儿嘛？”
许无疾朝着治静禅师拱手：“禅师，今日叨扰了。我在寒山寺的差事已办完，后会有期。”
随后许无疾又命令蒋琼：“将紫龙押回去，严加审问。”
众人押着慧明、万家七兄弟出得寒山寺，赶往醉乡楼。
只要在醉乡楼中对慧明严加审讯，撬开他的嘴，便能继续顺藤摸瓜，将其余九龙连根拔起。
两刻功夫后，众人来到了桃坞河岸边。过了桃坞桥再走几十步便是他们的本营醉乡楼。
河中乌蓬船上的卖糕小贩黄婆婆像往常一样，喊着“酒酿饼，蟹壳黄，大方糕，梅花糕，馋哭孩儿哉！”
当黄婆婆看到许无疾在一群明军锐卒的簇拥下踏上桃坞桥，她失声惊呼：“许掌柜，你惹上官司了？”
许无疾敷衍道：“没。苏州知府衙门办宴席，让我去掌勺。知府大人派了兵，随我回醉乡楼拿我炒菜用的家什呢！”
黄婆婆点头：“哦。原来如此。恭喜许掌柜又要发大财了！”
说这话的时候，黄婆婆的目光停留在慧明身上。
众人正要继续往前走。猛然间黄婆婆从放酒酿饼的筐中拿出了一柄精巧的机簧手弩。
蒋琼是个馋鬼，平日里最喜糕点。闻见糕点味儿的他情不自禁瞥了一眼黄婆婆的乌篷船。这一瞥不要紧，他发现黄婆婆正拿着机簧手弩。他的第一反应是：黄婆婆也是隐藏的十条龙成员，她要刺杀许无疾。
蒋琼伸手将许无疾推到一边：“许爷，小心！”
蒋琼判断错了。黄婆婆的手弩望山指向的并不是许无疾，而是队伍中间双手被缚的紫龙慧明。
“嗖，啪！”黄婆婆的乌篷船离桃坞桥不过十多步。就算是一个孩子使用机簧手弩也能做到十多步内百发百中。
弩箭不偏不倚，正中慧明的太阳穴！
许无疾见状先是一愣。自去年秋他来到此地开了醉乡楼，黄婆婆就一直在桃坞河中卖糕点。许无疾还以为酒楼前来往人多，黄婆婆想沾光多卖些糕点呢。哪曾想，这黄婆婆竟不是善类。
许无疾大喊：“抓住凶手！要活口！”
蒋琼没有向黄婆婆投掷飞刀，而是一马当先，跳上了乌蓬船。
黄婆婆向后一跃，落在船梆上。乌篷船顿时晃个不停。蒋琼一个没站稳，“噗通”掉进了水里。他大喊道：“欺负老子不会水是吧？”
同时蒋琼用一双胖手牢牢抓住了船梆，以防黄婆婆划船逃走。
黄婆婆用脚跺向蒋琼的手。蒋琼忍着剧痛，非但没松手反而把船梆抓的更紧了。
黄婆婆只好重新装填机簧手弩，机簧手弩装填很是迅捷。眨眼功夫，机簧手弩上的短弩箭已经指向了蒋琼的大脑袋。
弩箭的箭头泛着蓝光，显然是涂抹了剧毒。若黄婆婆扣下悬刀，蒋琼十死无生。
情急之下，桃坞桥上的许无疾顾不得抓活口，从一名锐卒手中抢过长枪，朝着黄婆婆掷了出去。
“噗！”长枪扎了黄婆婆一个透心凉！
盏茶功夫过后，众人将黄婆婆的尸体捞到了岸边。蒋琼也被救上了岸。
周围的商贩纷纷聚拢过来看热闹。
李指挥大喊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否则一律锁拿！”
商贩们听了这话一哄而散。
许无疾先抱起了慧明，用手探了下他的鼻息——“紫龙”已然成了一具再也开不了口的尸体。
许无疾又走到黄婆婆的尸体旁。
王三在一旁道：“没想到黄婆婆竟是个杀手。”
许无疾道：“或许这黄婆婆亦是十条龙成员。若是则说明醉乡楼从开张那天起，已被十条龙察觉是都尉司的暗掩。黄婆婆整整盯了咱们七个月的梢。”
蒋琼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啊？这么说咱们打开张迎客起就已经露馅了？”
就在此时，锐卒从乌篷船上捡起了机簧手弩，双手奉给许无疾。
许无疾拿起机簧手弩仔细观瞧，他惊讶道：“元廷鹰衙？”
大明也好，张士诚也好，北方的元廷也罢，都有专办秘密差事的密衙。
大明有都尉司，张士诚有十条龙，元廷有鹰衙。
蒋琼问：“你怀疑黄婆婆是鹰衙的人？”
许无疾指了指机簧手弩的弩壁上刻着的一只老鹰：“此弩名曰鹰眼弩。以精巧的簧轮代替了弩机。乃是一百多年前蒙古西征时，从大食国带回的。鹰眼弩小巧精悍，但又造价高昂。乃是鹰衙杀手专用的刺杀工具。”
蒋琼疑惑：“难道鹰衙也参与了十条龙的阴谋？”
许无疾分析：“黄婆婆在醉乡楼前潜伏了七个月。见到慧明立即行刺杀之事。可见她知晓慧明便是紫龙。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灭紫龙的口。事情变复杂了。很有可能十条龙与鹰衙有勾结。”
蒋琼骂道：“一准是这样。十条龙的主子张士诚以前跟元廷勾勾搭搭。还给元廷送军粮，接受元廷封号。”
王三一脸担忧的表情：“自咱们开了醉乡楼。本以为咱们是在暗处。没想到咱们其实是在明处！早就被人盯上了。”
许无疾道：“好了，先回醉乡楼再做打算吧。”
众人抬着慧明和黄婆婆的尸体，来到醉乡楼门前。
蓝少将军不愧是排兵布阵的好手。醉乡楼的楼顶已经布置了洪武铁炮。另有弓箭手戒备。
大门前放了拒马。拒马后第一排是长枪手。第二排站着铁铳手。大门通往大厅的过道里，还放着一架“一窝蜂”。
整座醉乡楼，已被蓝少将军变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堡垒。
盏茶功夫之后，醉乡楼大厅。
顾寒儿看着放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惊讶道：“真没想到，紫龙竟会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卖糕点的黄婆婆竟是鹰衙杀手。”
许无疾面露愁容：“如今紫龙已死。通过审问他顺藤摸瓜已是不能。”
说这话的时候，许无疾望向了万家七兄弟。
万老大道：“许校尉，我们七兄弟当下只有跟你们合作才能救出父母。我们绝无二心！能否帮我们解开绳索？”
许无疾拒绝：“对不住。为免出现意外，还是得先绑住你们。你若想证明没有二心，得帮我们将其余九龙连根拔起。”
万老大苦笑一声：“我们之前连直属上司紫龙是谁都不晓得。更别提其余九龙了。”
顾寒儿在一旁道：“如果你们提供不了线索，我们就无法救你们的父母。”
万老大思索片刻后说：“弘忍好喝酒。有一回他夜里溜进画舫，跟我们讨酒喝。喝多了跟我们透露了一件事。”
许无疾问：“什么事？”
万老大答：“弘忍说，青龙不是人而是鬼！一个屡屡害人性命的水猴鬼！先主遗财中有一样是青龙掌管。”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姑苏城内河道密布。打唐宋，姑苏便流传水猴鬼拽人入水，害人性命的传说。
十条龙中的青龙是水猴鬼？
蒋琼这人笃信鬼神。他倒吸一口凉气：“咱都尉司这回要跟鬼斗？人怎么能斗得过鬼？”
顾寒儿却道：“这世上没有鬼。有鬼也是人扮的。”
许无疾拉了一张椅子给万老大：“坐。”
万老大坐定。
许无疾询问：“会不会是弘忍醉后胡说？”
万老大却道：“难说。不过弘忍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认真。”
许无疾再问：“弘忍没说青龙掌管的是遗财中的哪一样？白银？铜钱？布帛？还是”
万老大微微摇头：“这他倒没说。”
许无疾喝了口茶：“你还知道关于其余九龙的线索嘛？”
万老大摇头。
许无疾道：“水猴鬼害人的传说。我去年秋倒是听食客们说过。说是城南月亮湖闹水猴鬼，先后死了六个人。”
蒋琼一拍脑瓜：“我也记起来了！说是我军破城后月亮湖就有水猴鬼出没。”
二人所说的月亮湖乃是张士诚在城内动用上万人力开凿的一个三里见方的小湖。传说张士诚常与美姬泛舟湖上，彻夜狂饮纵欲。
就在此时，一个四十多岁，身穿正八品文官服色，走路一瘸一拐的官员来到了醉仙楼前。
他虽是文官，但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如一条蜿蜒曲折的蛇一般贯穿整张黑脸。看上去他更像是武将。
守门的百户拦住了他：“什么人？”
官员拱手：“在下苏州府推官赵太平。”
府衙推官，掌刑狱讼事及核算田亩事。
赵平安又道：“有百姓报官，说刚刚桃坞河发生了命案。尸体被人带进了醉乡楼。我要进去查案。”
这位赵推官就是之前蒋琼所说，与治宁对饮时拒贿掀了桌子的那位。
百户道：“蓝少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赵推官怒道：“笑话！人命案是地方文官所管。蓝少将军有什么权力阻止我入内查案？”
百户抽出了刀：“速离！”
赵推官冷笑一声：“在我面前动刀？你个新兵蛋子才耍了几天刀？老子跟着上位血战集庆，喋血鄱阳湖时，你还穿开裆裤呢！给我滚开！”
百户听赵推官这么一说，知道赵推官是老兵出身，且资历深厚。
他收了刀：“不是我拦你，您是前辈。应该晓得军令如山的道理。”
赵推官骂道：“蓝少将军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我看一准是他刚才在桃坞桥耍横，失手杀了人！王子犯法，与他娘的庶民同罪！若他杀害无辜百姓，我会抓了他去上位面前论个是非！”
百户微微摇头：“人真不是蓝少将军杀的。这样吧前辈，我进去通禀一声。”
百户进得醉乡楼，来到大厅内：“禀蓝少将军，苏州府衙推官赵太平要进楼，说是要查刚才死人的事儿。”
蓝少将军一愣：“啊？赵疤脸来了？他来裹什么乱。让他走。”
许无疾却道：“让赵推官进来。我正有事要请教他。”
不多时，赵推官来到了大厅内。
蓝少将军迎了上去：“嘿，这不是我赵伯嘛。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赵太平从军时，虽军职不高但资格很老。他又是有大功在身的人。蓝少将军一向尊敬他这种老兵。
赵太平在鄱阳湖大战时瘸了一条腿，被迫退出行伍，到地方上转任文官。因他识字不多只能做个八品推官。
赵推官道：“刚才桃坞河出了人命案，有百姓报案我能不来嘛？”
蓝少将军指了指许无疾：“这位是都尉司的许校尉。”
赵推官色变：“许掌柜是都尉司的人？”
赵推官以前没少来醉乡楼吃酒应酬。
许无疾向赵推官出示了都尉司的腰牌。随后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这少年郎是张士诚余孽。这老妪则是元廷鹰衙杀手。他们并非平头百姓。”
赵推官道：“既然是都尉司的事，就轮不着我管了。告辞。”
许无疾却道：“且慢！我有事请教前辈。请坐。蒋琼，给前辈上茶。”
二人在一张饭桌前坐定。
许无疾问：“前辈可知月亮湖水猴鬼害人之事？”
赵推官闻言色变：“嘶那是我去年秋担任府衙推官后接的第一个案子。令人毛骨悚然！前后被水猴鬼害了六个百姓！个个死状骇人。我也算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但一想起那六人的死状，还是后脊梁发凉。”
许无疾问：“前辈也认为是水猴鬼害人？”
赵推官点点头：“我这等人见惯了生死，向来不信鬼神。可是月亮湖水猴鬼的案子，让我相信了这世上有鬼！此案我已结案了。人杀人我可以查，可以拼了命将凶手绳之于法。鬼杀人我怎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