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临江（3）
“怎么这么旧啊……”
空无一人的栈道上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语气有些无奈，紧接着，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逐渐从半山腰萦绕的薄雾中走出，看上去很是缥缈。
身着白衣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脸庞俊秀，仿佛还带着未褪去的风发意气，但若细究起来，他的年纪可能比他身处的这座世间最高的山还要大。
男人随意地踢开掉落在栈道上的碎石，漫不经心的向前走着，木板的嘎吱声自他脚下响起，却未能引去他分毫的注意力。
他忽然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看向了身前那块破旧不堪的木牌，木板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已经腐朽欲崩，上面所书的几个墨字也难以辨认，只能依稀分辨出是某种告示，告诫来往此地者慎重向前。
驻足良久之后，男人呵呵笑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亏得还用了术法存留，至少立了有五百年了吧？但这般漫长的岁月，又有几人注意过你的存在呢？”
轻笑过后，他随手一挥，一股绝非常人能掌握的力量自他手中涌现，流转在了木牌之上。片刻过后，朽败的木牌并未发生任何变化，但其上的墨字却变得崭新如初，像是不久前才被书写上去似的。
那是时间的力量。
那被世人认为只有域灵和天神才能掌握的力量，此刻，正被男人得心应手的运用指间。
男人扫了一眼墨字的内容：“这倒挺像你的作风的，看来你的后人还是挺崇敬你的嘛，连立个告示都要用你的名，可惜如今估计也只有我和那家伙能认得出来了……”
他的目光淡淡略过木牌上唯一的一个人名。
此刻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吹得男人的衣衫猎猎作响。高天之上，明月隐匿在层云之中，朔星早已被遮蔽的不见踪迹，半山腰上一片朦胧之景，崖壁上的怪石和杂树影迹斑驳，像是难言的精怪在张牙舞爪。狭长的栈道之上，零散的桌椅货担被随意的搁置一旁，了无生机。
如此之景，可谓死气沉沉。而男人的存在，正是消寂中唯一的一抹生机。
“这么说也不对……上真也许也能认出来……”男人低声呢喃，视线越过木牌之后被推倒的破旧栅栏看向了远方，那里只有晦涩的迷雾，遮蔽了周围一切的景致。
“恐惧之雾……是您设下的登山道么？若非心怀坚定之人，只怕是断然无法越过的。”
他驻足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只是长叹：“还是算了，我就不让您失望了吧，这种事还是客露来才行，他比我更值得您的嘱托……”
言毕，男人最后望了一眼迷雾深处，随后深深作揖，像是对着迷雾后的某位存在行礼：
“弟子白瑜修，谨别先生。”
此去一别，应是永别了。
礼毕后，男人不再留恋此地，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半山腰的薄雾之中。直至离去，他都没有再看木牌一眼。
明月终于越过了浊云，将光辉洒下，山风呼啸，木牌嘎吱作响，其上的墨字清晰可见——
“游人谨记，前方仙家秘境之地，非常人所能触及，如若心念至坚，请迈而向前。”
木牌角落处，静静书写着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知临微。
……
东华西南之地，西江茶寨。
这处不大的港口正值熙熙攘攘之际，往来行人虽谈不上络绎不绝，但却也是热闹的很。港口的江面上，一艘体型力压其余船只的商船正雄然而立，虽然它的风帆已经敛去，身躯也已被船锚固定住，但它的磅礴之势仍旧扑面而来。
其上的水手正兴致高扬的往返着，不断地将船上的货物卸下，港口的喧嚣声一度被水手们的号子声压了下去。
人流之中，一支三人的小队伍艰难地挤出了人群，站在了港口坚实的木地板上。
这两大一小的队伍显然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脱身而出，他们找了处人少的地方稍作歇息。其中那个身着缟色短褂的青年二话不说伸手摸了摸身旁男孩的脑袋：
“这里就是茶寨了吧？风景挺不错，就是人挤了点。”
男孩甩甩脑袋挣开墨择的手：“不要摸我头！今天船多了一点，所以人也多，平时港口人挺少的。”
墨择看向玖，见他发丝有些凌乱，笑道：“难得见你这么狼狈。”
玖无奈笑笑：“东西收好了，倒是没被挤掉。”
水生插嘴：“啥东西收好了？你俩也没带行李啊，往哪收？”
墨择噎住，随即乐呵一声，伸出手挠向水生的脖颈，故作凝重道：“你小子还打听起我们来了？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就走不了啦。”
“……”水生果断以沉默终结话题。
港口所占之地不过片隅，极目远眺，远处皆是连绵的青山，郁郁苍苍。青山之下，坐落着一座小城，远远望去，依稀可见炊烟袅袅，再有这港口的热闹喧嚣，可谓青山碧水，烟火气十足。
“船老大还要忙货物的事，脱不开身，他托我们送你回去，”玖看向套着一件单薄无袖褂衫的水生，“你是不是该添件衣服，水生？”
“不劳墨择哥哥和玖哥哥费心啦，到了港口那就是回到了我的地盘，这一块儿的路我可熟了，自己回去就行……墨择哥哥不也穿这么点嘛，怎么不叫他……”
水生话没说完，就被墨择提着后领转了一圈，弄得晕头转向。
“我常年修习术法，磨炼体术，你不能跟我比啊，回去乖乖添衣服，秋日转凉，多注意些。”墨择摆出他姑姑的姿态，故作正经。
“好嘞……”
“我们陪你一起，我们也是要去茶寨的，一块去更妥帖些。”玖有些不放心性子和墨择如出一辙的水生。
水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真没必要，毕竟回去免不了被我爹一阵训斥，家丑不可外扬吧。”
“这话是这么用的么？”墨择疑惑。
“你们可以多留几天嘛，到时候我去找你们，这两天茶寨要过节哩，你们留在这儿玩玩也好。”水生又说道。
“过节？”
“我们这的传统，每年秋日青峰茶采摘之际，茶寨都要过山江节，大山的山，大江的江。山指的是茶寨附近一座叫小云山的山，江指的就是西江了，墨择哥哥应该知道茶寨先民的故事吧？”
“知道点，但不多？”墨择有些不确定。
“茶寨的先民是时代居于此地的古老民族，后来十二将门的将士们来到了这里，与他们生活在一起，渐成一家，而青峰茶便是当年将士们推广开来的，这才有了后来的采茶远商，所以青峰茶对茶寨人很重要，后来就逐渐有了山江节，用来庆贺新一年茶叶的丰收，不过说起那座小云山，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故事……”
说到这，水生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忽然笑了一下：“这个就下次告诉你们吧，一定要留下来过节哦！后天开始就是山江节，到时候我会去找你们的，再会啦。”
“诶……”墨择欲喊住水生。
可惜男孩已经笑着蹦蹦跳跳跑远了。
墨择与玖对视一眼，无奈的摊了摊手：“这娃子确实蛮活泼的。”
“和你有点像呢。”玖轻笑道。
“就当你是在夸我咯，走吧，既然水生说要自己回去，那咱俩也不急着赶上他了，先在这一块儿逛逛吧。”
二人漫步在这热闹的港口之上，闲庭信步，显得与忙碌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我曾在塔沃见过一条大江入海，若是没弄错的话，应该就是这源江了。”玖看着辽阔的江面说道。
“源江横贯大陆，确实是在西陆塔沃入海，这点应该没错的，”墨择点点头，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在塔沃游历过一段时间对吧？那是个怎样的国度呢？”
玖的脚步慢了下来，显然是在考虑如何回答墨择的问题。墨择也顺势放慢了脚步，一边赏景一边等着玖的回答。
片刻之后，玖开口道：“那个国度，像是一座山。”
“像一座山？为何？”
“山顶是塔沃的权贵，山下是塔沃的平民。山下的人挤破头想要爬上山顶，山顶的人则想将那片隅的峰巅据为己有，竭力阻止山下的人爬上来，我在塔沃的那段时间，正是二者冲突最严重的时候，与其说是游历，不如说是在战场中穿行。”
“你这么说我能明白，所以一年前会发生起义军攻进都城的事？倒是让我想起了东华上古时代那些轶闻。”
“域弈战争前的东华是什么模样？”玖轻声问道。
“算不上好的年代吧，那时候管着这方土地的还不是万山阁，是那些王侯将相，他们中会有一个掌权者，也就是所谓的皇帝。相当于是把这方土地归于他一人掌管，那千年来朝代更迭，纷争不休，总也不得安生。后来战争爆发了，域灵和超凡力量也开始出现了，那些曾经被视为至尊和权威的家伙也就逐渐消失在史书中了。”墨择摊了摊手，显然对于他口中的皇帝之流不以为然。
玖看了墨择一眼，微微颔首，继续道：“塔沃也是类似的情况，不过和东华不一样的是，他们虽然早早废去了所谓的皇帝，但纷争却并未停止。据我了解，两千多年前塔沃曾有着八大家族，正是这八大家族大权在手，废黜了皇帝。域弈战争中有两大家族覆灭，战争结束后紧跟着又有两大家族衰落，到现在还剩四个，那个国度其实是在这四大家族的掌握中。”
“也是四个？那还挺巧，”墨择听着这些他所不知的异乡故事，颇有兴趣，不过语气却有些不屑，“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他们跟唐都四家可没法比。”
“确实没法比，我也碰到过几个那些家族的人，他们给我的印象……不提也罢。”
“说到这我有个疑惑，既然那四大家族大权在握，那想必实力不浅，那他们又怎么会放任起义军攻进都城呢？”墨择提出一点。
玖的语气中罕见的带上了一丝鄙夷，显然是对那四大家族嗤之以鼻：“因为他们四顾不暇又想一劳永逸。一年前的塔沃正是多事之秋，那片土地上烽烟四起，起义军的势力发展的很快，他们到处镇压分身乏术，便故意营造了都城守备空虚的假象，诱骗了起义军中一支实力较强的军队攻城，意欲将其一网打尽，打压起义军的势力。”
“蛮奇怪的，他们这么有自信能应付得了已经攻城的起义军？”墨择对一年前发生在那片遥远土地上的战争不甚了解，故就此发问。
“塔沃的都城名为萨洛门特，那座城中有一样东西，凭借那东西的力量四大家族确实有把握覆灭攻城的起义军。”
“什么东西？”
玖看着墨择的眼睛，平静的说道：
“天神[埃特]的天神塔，四大家族掌握了引动天神塔力量的手段，他们想要借助神明的力量，消灭自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