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少年
约摸一个时辰后，姑姑家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墨择，玖和阿辰三人走了出来。
姑姑说要张罗午饭，让阿辰带着二人先去找阿铭，若赶得及就一起回来吃，但墨择听说那祠堂离姑姑家约有三里远，便连连推辞，说估计赶不上了，等着晚饭时间再回来，准备午饭就和玖在外面随便对付一下得了。
姑姑蹙起秀眉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有些不赞同，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他塞了些铜板和碎银钱，让他找个正儿八经的酒家吃饭，少去路边的小摊，并叮嘱他关照好玖，带他多转转。
这倒让墨择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上次去票坊换了汇票之后他还剩了不少闲钱，按他俩的花销在东华当作路费盘缠是绰绰有余的，但姑姑的一片好意他也不能拒绝，便就这么收下了。
出了院落后，阿辰带着他俩东拐西绕，在胡同中左右穿梭，没多久就把曾经对这里了如指掌的墨公子绕的晕头转向，看着四周愈发陌生的街坊，他开始逐渐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了。
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说道：“放心走吧，路我记住了。”
墨择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看向了一旁的阿辰：
“姑姑刚才还跟你说啥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去那祠堂吗？”
阿辰摇了摇头：“娘让我顺便去把爹喊回来，前天我们那课室的房梁因为虫蛀塌了，险些砸到学生们，幸亏爹反应快上去扛住了掉落的梁木，但他不慎被砸到了腰，这几天书院给我和同窗们批了假，等房梁修好。
“爹也在家里歇着，但他闲不住老是往外跑，这会儿估计又在老地方下棋呢，等找到他我就回去了。”
“还有这事儿？姑父的腰没事吧？”
“没啥大碍，爹年轻时候身强体壮的，现在底子也还在呢，就是大夫说得静养几天。”
“这样啊……那我们去哪儿找那个阿铭？他是什么人啊？”
“算是我的同窗吧，他跟我年纪一样，也在书院里念书，平时可用功了，我骑马都追不上的那种，我爹娘可关照他了。他就住在咱家隔壁，不过家境不太好，和他爹相依为命。
“他爹早年间是戍守北方的士兵，后来北方那群人不是侵扰过几次么，他爹在战斗中负伤，一条腿几乎废了，后来回到江南就一直没下过床，平日里都是阿铭一边念书一边照顾他的，他平时做零工的地方离我爹下棋的地方很近，算是顺路。”
“那也挺不容易的。”
“是啊，也是因为这些，爹娘平日里挺照顾他的，隔三差五便邀他来咱家吃饭，每次吃完他都主动揽下收拾的活。”
“他跟你关系咋样？咱请他带路去祠堂他会答应么？”
“关系谈不上多熟络，但也不差，我估计他是不会拒绝的，毕竟那地方他平时就经常去，不过那地方好像已经荒废多年了，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是去那儿，诶对了哥，你们为啥要去啊？”
“刚刚你没听见啊？”墨择一把揽住玖的肩膀，笑嘻嘻道，“他不是说想寻访历史古迹嘛。”
“玖哥想去看啊？”阿辰恍然。
先前一番聊天聊下来，玖的谈吐不凡和见识广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又看着玖和墨择似乎差不多大，便改口喊玖哥了。
玖点了点头：“不知那祠堂为何会荒废？”
闻得此言，一旁逗弄雀鸟的墨择也悄摸的竖起了耳朵。
阿辰挠了挠头，那动作颇有几分墨择的风范：“这个我也不咋清楚诶，估计是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就逐渐荒废了吧，而且那祠堂在小山中，江南多雨这点玖哥你估计也见识过了，每次下雨那儿的路就泥泞的不行，久而久之就没啥人去了。”
玖闻言微微颔首：“这样么……”
因为阿辰在身边，所以翎巾便乖乖的趴在玖的肩上不动弹，不过它还是趁阿辰转过头的片刻挠了挠玖的脖颈，像是顽皮的小姑娘。
阿辰盯着墨择的侧脸良久，终于问出了那个心中困扰许久的疑问：“哥，这几年你到底经历了啥啊？咋瘦了这么多？”
墨择一听这话，挑了挑眉，随手放飞了小雀鸟：“你这叫什么话？以前我很胖么？”
“反正算不上苗条。”
“……姑姑应该跟你聊起过墨家吧，我家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这几年被我父亲抓着锻炼体术，修习墨家秘术去了，长久折腾下来自然就瘦了。”墨择浑不在意似的摊了摊手。
玖抚摸翎巾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样啊……说起来你以前那个朋友呢？记得你以前和他形影不离的，他也来过江南吧？好多年没看见了，我记得好像叫陈……”
阿辰话没说完，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自他身后涌起，震得阿辰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莫名的脆响——
“铿——”
墨择走在阿辰侧后方，阿辰自然是没看到他的表情。他转过身，面色有些僵硬的问道：“咋了哥？”
墨择默默摇头，随手拍了拍裤腿：“没事，刚刚滑了一下，走吧。”
“哦……”阿辰有些无法释然的转过了头，没有看到被墨择刻意挡住的身后。
“姑姑刚才特意叮嘱我少去路边小摊，她平时是不是也不让你去啊？”墨择的语气恢复了平常，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呃……这倒确实，每次我偷溜着去被发现的话都免不了他们一顿唠叨，不过哥你也知道，真的美食那都是藏在街边小巷的。”
“深有同感，所以等会咱顺路去瞅瞅，顺便带你玖哥尝尝江南的美食。”墨择深以为然的点头，还拍了拍玖的肩膀，不动声色的将好奇冒头的翎巾按了回去。
“好！”
二人瞬间就将姑姑的叮嘱抛之脑后。玖被墨择揽着，听他二人这番闲扯，也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欢笑过后，他回头看了看那块被墨择震断的青石板，若有所思。
……
日上正午，三人走到了一座石桥之上。小桥流水，烟雨凡尘，正是雨后江南的诗情画意。
墨择和阿辰一人叼着一个糯米大烧麦，怀里还揣着一纸袋油条包糍粑，大快朵颐，吃的油光满面不亦乐乎。玖的手里也被塞了一个老大的烧麦，手里还捧着一包细细包好的桂花糕，面露无奈。
三人在桥上驻足，看着青青流水从身下流过，远处还有小船被船夫悠哉悠哉的撑离，隐约还能听到船夫轻轻地哼唱之声，听上去颇为自在。
小桥显然也经历了悠久的岁月，桥头的青石板被磨得光可鉴人，两边桥栏的石兽刻雕也被磨损到难以分辨出原型，只能依稀看出是长着翅膀的四足奇兽，不过眼下看起来倒平添了几分憨萌。
“这雕的是云天骏，传说是当年让尘仙人的坐骑，这座桥得有七八百年历史了，中间翻修了好些次，不过如今这雕像也磨损的看不出来了。”阿辰小声的向玖介绍着，但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惋惜的意味，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嗯……”玖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磨损的石兽，语气悠悠，似乎是在遥想着那传说中云天骏的威风模样。
方才他们已经寻到了与他人对弈厮杀正盛的徐先生，也就是墨择的姑父，阿辰的父亲，阿辰好说歹说才让徐先生不那么情愿的松了口，许诺再下一盘就回家。
既然如此阿辰也不好再多说了，便继续带着二人去找阿铭，几人顺路扫荡了路边的小吃摊。
“阿辰，咱们……”墨择话没说完便被桥下岸边几人的吵闹声打断了。
这会儿这条路上行人甚少，桥下那几人的吵闹声清晰可闻，墨择三人皆是皱起了眉循声望去。
桥头边，几个看上去和阿辰一般年纪，甚至要更小些的少年正聚在一块儿，其中一个块头比较大的胖少年正揪着另一个瘦高的少年的衣领，面露蛮横，其他几人则是冷漠的站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只是面露讥讽。
阿辰隐约觉得那瘦高的少年有些眼熟，不由得眯起了眼细细看去，看清之后惊呼道：“草，那几个混小子揪住的人是阿铭！”
“啥？”墨择脸色顿时就变了，看这样子那几个少年估计是在整些欺凌之事，他倒是没想到找个人也能看到这种烂戏码，当即把手中小吃塞在了阿辰怀里，准备出手。
但就在同时，那个胖少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推了阿铭一把，阿铭身形瘦弱，被这么一推登时重心失衡，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摔到河里——
“妈的——”墨择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桥栏上准备跳下去救人了，但身旁有人比他更快——
“呼——”
玖将怀中的小吃往墨择怀中一塞，身形化作黑色残影，瞬间掠上桥栏。他猛地一跃，轻松跨越了那惊险的距离，险而又险的停在了名为阿铭的少年身后，一掌定住他倾倒的身子，将他推了回去。
因为这些少年本就将阿铭围在了岸边，他所立足之地不过片隅，这么一推他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掉入河中——
“噔——”
玖的反应可谓迅捷，他在倾倒的瞬间发力猛蹬地面，高高跃起，在空中鱼跃半圈，但因为河流很宽，他这一下发力并不足以让他飞跃到对岸，所以他再次出掌，念力迸发，如巨石激浪，震起了汹涌的水花，他也凭借着反震之力稳稳地调整身姿落在了对岸。
与此同时，墨择也再次将小吃往阿辰怀里一塞，两步疾驰，飞速越过桥栏跳到了桥头几人身边，飞身一脚就给那胖少年踹出了五米开外。
踹出一脚的同时墨择伏下身子，周身的空气，积水和残叶被他身上流露出的力量波韵震的嗡嗡作响，他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迸射而出，瞬息之间便追上了倒飞而出的胖少年。
他扯住对方的衣领，一脚刹住，脚下的布鞋在这巨力之下险些被扯碎，地上的青石板也被磨出了灼烧之痕，他再一发力，将那小子丢回了岸边几人站立之处。
“噗呃啊——”胖少年狼狈的摔倒在地，因为雨后的青石板路很滑，他一路止不住的向前滑去，啃了一嘴烂泥，还将站着的几人撞了个满倒。
稀稀拉拉几声惊呼之后，那几个少年的惨叫声响起一片。
而这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之事，桥上的阿辰方才迈出了两步，见到这一幕他的惊讶之意无以言表，怀中揣着的小吃都险些掉落地面。
那胖少年狼狈起身，吐掉了一嘴烂泥，回头看向悠悠走来的墨择，勃然大怒：
“你他妈谁啊？找死是不是——”
话没说完，墨择的身影仿佛消失了一瞬，顷刻间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墨择从容不迫的伸出手，闪电般的钳住了胖少年的下巴，将他的污言秽语噎了回去，随后托掌一击，他的口中发出令人牙酸的牙齿碰撞声，脑子更是嗡嗡作响，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懵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痛苦的捂住了嘴。
“嘴巴里的污秽吐干净了再说话，再废话我卸了你的下巴。”墨择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壮少年痛苦的模样，转而看向了另外几个跌跌撞撞爬起来的少年。
他在唐都生活了那么多年，恃强凌弱的破事自然也见了不少，他知道应付这种杂碎要摆出什么姿态，故而态度倨傲冰冷，周身的气势如洪水猛兽般散出，顿时就给那几个想要破口大骂的少年吓得把话憋了回去。
刚才那番场面已经让这些少年明白了眼前的青年绝对不是一个和善的主，他们看向墨择的眼神也带上了惊惧之色。
阿辰这时也终于从桥上跑了过来，拉起跌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瘦高少年：“没事吧阿铭？”
对岸的玖一步跨出，高高跃起，中途在桥沿再次借力一蹬，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们身边。
阿铭吃力的站定，轻声说道：“没事，多谢了……”
说完，他看向了玖和墨择，捂着胸口微微躬身：“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墨择挠了挠头看向玖，玖也恰在此时与他对视，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一瞬间，他们都从这个看似怯懦沉默的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一缕隐藏至深的锋芒。
那是战士般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