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暗潮
东华北方,忘天海。
一艘商船正艰难地航行在海面之上,它的船身破烂的好像林场里拾来的烂木头。
肆虐的激浪已经将这艘原本风帆雄扬的商船冲击的不堪入目,一开始商船还能凭借那鼓满的大帆和水手们精湛的技艺乘风破浪,化险为夷,但随着时间推移,海浪的势头越发猛烈,甚至逐渐超越了水手们的认知,以不可思议的劲道撕碎了风帆,连船身也出现了破损。
甲板之上早已是叫骂声连成了一片,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们一边咒骂着一边抱着木板,航图和罗盘跑上跑下,新人水手则还守着那被冲断的桅杆不知所措。
一位老水手一脚踢在发呆的菜鸟的屁股上,抱着木板骂骂咧咧:“傻愣着干什么,帆已经被那狗娘养的浪扯烂了你还守个什么劲?跟我去船舱补缺口!”
类似的场景正在船上各处上演着,风浪的摧残已经让这艘船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每个人都不复平时的姿态,着急忙慌的四处奔窜。原本养尊处优的商人们也被迫拿起了锤头卸木板跟着去补船舱,水手们更是个个歇斯底里,海面上狂风肆虐使得他们不得不扯开嗓门,每次喊话都像是癫狂的战吼。
但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却是个例外,那是个穿着利落的小伙子,发髻紧束,有种久经磨砺的战士风度,面容坚毅。此时他正跟随着水手们忙东忙西,搬运着物资,俨然是热心出手的乘客模样。
相比于其他人的慌乱,他的步伐中透露着稳健,身姿也格外轻盈,仿佛丝毫不受风浪颠簸的影响,此外他的身手也甚是矫健,几步便冲上了高台扛下了两人才能抬起的货箱,甚至在负重之时还游刃有余,顺手救下了一个险些被吹断的桅杆砸中的商人。
那商人对他感恩戴德连连道谢,口中还忍不住抱怨:
“早知道风浪这么大老子就不冒险跑这一趟了,妈的那天杀的庄家就是个蠢货!”
他的抱怨并不是个例,船上东奔西走的人或多或少都在咒骂。
几日前,这条船如今所处的航线忽然开始掀起大风浪,那风浪邪乎的很,数日不曾停歇,且势头丝毫不减,让平日里途经的商船损失惨重,航线上的商船数量骤减,使得沿岸港口各类货物紧缺,有囤积居奇的小贩趁机开始哄抬物价,弄得一片鸡飞狗跳。
这艘船的庄家被逼无奈,准备强行越过风浪运一次货物。无利不起早,许多商人知晓这艘船乘风破浪的犀利,也趁机而上,抱着侥幸心理想要跟船运货赚一笔。只是没想到这艘在港口负有盛名的强势商船也在风浪中败下了阵,甚至到了如今几乎要沉没的地步。
那身手矫健的小伙子自然没心思听那商人唠叨,他的视线扫过浑浊汹涌的海面,目露凝重,忽然间他瞳孔皱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景,猛地抛下手中货箱,闪入人群之中,瞬息间没了踪迹,留下那商人独自疑惑。
那商人回想着小伙子衣袖上织就的某个图案,眼神逐渐变得惊诧,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看那边,有个人在水上跑!”
众人循声望去,惊讶的看见一道模糊的紫色身影正在船右后舷的海面上踏浪奔驰,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越过了商船,直奔船首前方的海面而去。
一种心悸的感觉突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惊恐地发现,船头前方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海浪,大有吞没商船之巨,正以万钧之势袭向他们。相比之下,那个正在奔向浪头的身影渺小的近乎蝼蚁。
没有人看清那人的模样,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对海浪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要蚍蜉撼树,阻挡海浪前进。
没等他们心头升起疑虑和质疑,那人便轻轻一挥手,一道似乎能将海面贯穿的紫光迸发而出,竟将那势不可当的浪头斩了个粉碎!
所有人惊得呆若木鸡,看着这一幕张口无言。
先前那个帮忙的小伙子混在了人群之中,他扯了扯衣襟,目光很是复杂,随后不动声色的退出人群,暗自轻叹一声:
“术祖前辈,您果真回来了……”
言毕,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乘风破浪,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身影,掐指捻诀,身形化作墨色水烟,消失在了原地。
从始至终都没人留意过这个名字没有出现在登船记薄上的小伙子的去向,即便是那个见多识广的商人,也在事后才想起来他衣袖处织就的纹样代表着什么——
墨家墨者。
玖曾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半个月前,他与墨长家彻夜长谈的那个夜晚,正是这人为他打开了墨府的大门。
……
客露最后一次回头,确认身后的商船已经安全撤离后,目露凝重的望向了前方的海面。
他摘下头戴的斗笠,猛地将其抛出,同时双手掐诀,如飞镖般急射而出的斗笠爆发出强烈的青光,以不可匹敌之势强行压住了四周的大风,硬生生将刚刚腾起的巨浪压回了海面。
“砰——”
另一股强横的力量从海面之下升起,一点红芒刺破了被青光覆压的海面,一道人影随之飚射而出,稳稳地站在了摇摆起伏的波涛之上。
“让你好好在封栖之地待着,跑这来作甚?”客露见那道人影沉寂不动,皱起了眉头,运转传音术法质问道。
对面的人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对他伸出了一只手,刺目的红色光辉凝聚,杀机迸现。
客露眉头蹙起,抬手拔下了束发的簪子,长发如墨海般散开。他长袖一挥,一把锋芒毕露的古朴长剑自他手中浮现,剑身中所含的剑韵磅礴,如山似海。
对面的人影突然发难,猛地捏碎手中红光,一道阵法霎时于客露身下的海面浮现,强横的力量碾压而出,似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客露嘴唇紧抿,随手挥出一剑便斩碎了那道阵法,赤红的流光破碎成燎燎红烟,弥漫在了他的周身。
客露静静地站立在海面之上,无论多大的波浪都不能撼动他分毫,他没有对那道人影出手,只是提剑而立,单手掐诀。下一刻,一道凌厉的银芒骤现,直指客露,但却死死停在了离他脖颈四寸之地,丝毫不得寸进。
细细看去,会发现那银芒来自一杆银枪,而此时枪杆已经被缕缕青色水烟紧紧缚住。
客露猛一抬手,缠绕在那杆银枪上的青色水烟骤然爆发,震得那持枪的人影连连后退,踉跄半跪在了海面上,长枪也脱手而去,消散如烟。
青色水烟的势头不减,迅速如藤蔓般缠绕在对方身上,将他身上弥漫的浓重腐败的黑气逼散,实在没法驱散的就压回了他的体内。
黑气被强行逼退,对方被卸去攻势,疲惫尽显,瘫坐在海面上,有气无力的开口了:“一千多年过去,你的力量强了不少啊。”
“拜你所赐,当年被你骗去沉睡,没能阻止你去芒山,事后我复盘了上百次,若你再犯傻,我有把握把你敲晕丢回去。”客露冷冷地说着,抬手将青色水烟重新凝聚成斗笠,扣在了头上。
“要不要这么狠啊,搞得像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白瑜修无力地笑了。
客露不语,只是盯着他脖颈之间盘亘的黑纹,目光阴沉。
“别那么看着我,我可没闲出屁来海上发癫,只是被某种东西暗算了一下。”白瑜修注意到了客露的眼神。
“什么东西能暗算到你?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还记得之前跟你提过的那股阻挡镜花窥测那黑衣青年的神秘力量么?前几日我发现那股力量忽然崩塌了,像是被另一股力量强行打碎了,紧接着我就察觉到了忘天海有股熟悉的力量在兴风作浪,便赶来查看,不成想被那东西阴了一手,厄令腐化加深了。”
“是什么东西?”客露皱起了眉头。
白瑜修直视客露的眼睛,一改往日的嘻哈不着调,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
“上古魔物秽水,那东西复苏了。”
“你当年不是亲手将它斩杀了么?它怎么可能复苏?”
“我猜是有些东西坐不住了,估计和之前那股干扰镜花的力量脱不了干系,咱得抓紧点儿了。”
“你没拦住它么?”
“昨日跟它交手了,跟一千多年前一样,滑溜的跟泥鳅似的,我一个没留神让厄令腐化加深了,让它溜走了。”
“往哪儿去了?我去斩了它。”客露闻言脸色变了变,挽了个剑花,提剑欲走。
“我倒觉得不必如此,”白瑜修拦住了客露,“你难道不想趁机看看人们怎么应对么?”
“什么意思?”
“虽然被阴了,但我能看出来那东西的力量也大不如从前,人们应该应付得来,可以拿它当个试刀石。”
“不妥。”客露摇了摇头。
“放心,那东西往南方去了,实在不行有人帮咱们兜底的,你就安心做个看客吧。”
“谁?”
“他不是正好在那儿么?”白瑜修站起身来,随手拍散周边的残浪,摆了摆手,“之前都是小打小闹,这次咱们正好借机看看,那个镜花都窥测不到的家伙到底有几分能耐……”
……
“小择这次因何而来江南啊,准备待多久啊?”
姑姑显然很宝贝这个多年不见的外甥,待墨择加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后,便一直拉着他嘘寒问暖,手中还在剥着橘子。
而墨择显然是那种不擅长应付长辈的的人,先前被问得招架不住,讪讪挠头,眼下见姑姑终于问了几个好回答的问题,忙不迭的答道:
“姑姑,这次我和友人一道来这儿是想找个地方,可能待不了多久就走。”
“这样啊……”
姑姑剥橘子的动作顿了顿,她看了看墨择,又看了一眼玖。不知是不是错觉,玖觉得姑姑的眼神有些微妙,像是在透过他在回忆另一个人的模样。
“孩子,你是哪儿的人啊?模样可真俊。”姑姑见玖一表人才,脸上不由得挂起温柔的笑意,手中剥的橘子也多了一个。
墨择给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说的简单点。寻遇仙缘,受上真所托这些事也不好解释,但玖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心里也没底。
“小生来自北方,此番与墨择来江南,一是为了寻一处地方,二是为了一睹江南水乡的风采。”玖显然读懂了墨择的眼神,略微修磨了一下话语。
“这样啊,倒也是,江南的景色还是很值得一看的,”姑姑点头表示理解,转头看向墨择,“你们二人准备去什么地方啊,要姑姑给你们指个路吗?小择你也好些年没来了。”
“这个……我记得这附近有处祠堂来着,供奉的是那位让尘仙人,我俩想去看看,姑姑您知道在哪儿吗?”
“祠堂?去那地方做什么?”
“小生好读史书,对历史古迹颇有兴趣,先前曾听闻过让尘仙人的事迹,所以想去祠堂瞻仰一番。”玖回答的滴水不漏。
“晓得了,年轻人多读史书也是好事,不过那地方我也不怎么记得,”姑姑又点了点头,思索片刻,看向了一旁发呆的阿辰,“阿辰,你记得那地方吗?”
“啊?哦……那地方我也不怎么记得,好些年没去了。”阿辰如梦初醒。
“那就有点麻烦了,你们先吃橘子,玖小友你也别见外,只管吃就是,姑姑给你们想办法。”姑姑将橘子递给二人。
“诶,娘,我想起来了,”阿辰忽然一拍脑袋,“阿铭似乎常去那地方,表哥可以跟他一起去。”
“那孩子老往那地方跑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晓得,反正他肯定认得路就是了。”
“好,那等阿铭回来跟他说一声,你们去一趟回来正好留他吃个饭,那孩子也怪让人心疼的,小择你和玖小友也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如今聚少离多,见一面不容易哩。”
姑姑走到屋外,向着隔壁院落望去,邻宅静悄悄的,并未有炊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