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门内

    “是这里么？”

    玖见墨择盯着那秋夕树许久也未移开视线，遂问道。

    墨择正望着那高大的树木出神，被玖一喊方才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恍惚：

    “应该是了……这棵树看着蛮眼熟的。”

    秋夕树被院墙遮去了大半，二人只能看见它枝繁叶茂的树冠。这显然是一棵老树，枝条虬结盘错，四向延展，盛放的秋夕花好似给胡同挂上了一片云霞。

    它其中一条枝干伸出了墙外些许，梢部还有折断的痕迹，看上去是有些年头的旧伤了。

    当墨择注意到那处折断的痕迹时，他当即一拍大腿，指着树看向玖：“错不了，肯定是这儿了，看到那条枝干的旧伤了吗？那是我当年弄出来的，这么多年我可一直记着呢。”

    “看来你小时候身手就挺好啊。”玖看了看那处痕迹，又看了看墨择，似笑非笑。

    “哈……那年来江南玩，我整了只纸鸢带着表弟走街串巷的放，回姑姑家的时候还没耍够，又想在胡同里放，结果一个没留神给挂树上了，就挂在这条枝上，当时大人都不在家，我寻思着自己爬上去给它拿下来，让表弟在下面接着。

    ”拿倒是顺顺利利拿到了，但准备下去的时候这条枝忽然断了，我哧溜一下就摔下去了，表弟想接住我，结果滑倒了，我掉下来砸到旁边打瞌睡的狗子身上了，得亏有它，不然我得摔个七荤八素的。”

    “……狗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后来连着几天给它喂了好些吃的，混熟了，之来每次来江南它都会来迎我，”墨择四下望了望，却并没有看到那只熟悉的土狗，语气不免变得有些惆怅，“只是上次来也是五年前了，可能它早就不在了吧……”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吹过，打下残花朵朵，飘散在二人周身，久久方才落下。

    “不多说了，咱们先敲个门。”墨择挥了挥手，念力放出，将地上堆撒的残花聚成一堆堆在了墙根，留待以后打扫，随后便拉着古旧木门上的门环轻轻叩了两下。

    大门显然和老树，和青石板小路，和这胡同里的种种事物一样，都已经上了年纪。墨择用的力道并不大，但木门还是发出了些许嘎吱声，像是年迈的长者在拖动步伐，无力而又晦涩。

    叩过门后，二人便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门内的院落里传来零落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一串脚步声响起，随即而来的是一道清朗的少年的嗓音：

    “来了来了……谁啊？”

    墨择听到那声音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似乎隐约它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

    “吱呀——”

    门开了，一个看上去颇有英气的少年探出了头，看向二人，目露疑惑：

    “你们是……？”

    墨择回过神来，看向探出脑袋的少年。少年仪表俊朗，只扎着简单的发束，俨然是古画中走出的江南少年郎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的赏心悦目。

    “这才几年没见就不认得我了，小阿辰？”墨择对着少年笑道，显然是通过少年青涩的面庞依稀看见了几分当年那个顽皮孩童的模样。

    “啊？你认得我？”少年显然是被墨择这句话弄迷糊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墨择，又顺便瞄了瞄一旁的玖，思索了好一会儿，随后才小心翼翼的回道，“抱歉，二位小哥看起来挺面生的……不知道是来找谁？”

    墨择见少年似乎真没认出来他是谁，不由得挑了挑眉，也失去了逗他的兴趣：“你小子真没劲，连你哥都不认得了？我是墨择啊，你真认不出来么？”

    “墨择？”少年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显然是在努力回忆，片刻后，他再次诧异的看向墨择，目光中流露着一丝审视和惊异，“你是表哥？不太像啊……”

    墨择正欲解释时，门内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阿辰，你杵在那儿作甚呢，门外是谁啊，认不认得啊？”

    这声音显然来自一位女性，有着江南乡音的温婉，又带着北方官话的清雅，倒和知夫人的音色有几分相似。

    少年又看了墨择一眼，眼中的诧异还是没有褪去，他一边口中回着女人的话，一边对墨择和玖拱手道：“二位稍等。”

    说完他便回到了院落内，接着细碎的对话声传来，透过少年拉开的门缝，隐约可以看到少年在和一位身型匀称高挑的中年女人交谈。片刻后，脚步声再一次响起，只不过这次多了点急促的意味。

    大门被彻底拉开，那中年女人见到墨择也愣了片刻，随后眼中便流露出温柔之意，面上也带上了亲切的笑容：

    “真是小择啊，哎呦呦几年没见长这么高了，人也瘦了不少哇，多俊一小伙子啊，来给姑姑抱抱——”

    女人不待墨择反应过来，便亲热的将他搂入怀中，话语间满是长辈的关怀和久别重逢的惊喜。片刻之后，她又松开了墨择，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遍，口中止不住赞叹道：

    “你这孩子也真是，要来江南怎么不提早送封信告诉姑姑一声？刚才阿辰没认出你来吧？你也别怪他，你这模样确实变化挺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这般潇洒，许是让许多姑娘倾心了吧？你啊你……”

    女人一番话衔接的天衣无缝，根本不给墨择插话的机会，墨择好不容易才逮着她说话的间隙，连忙见缝插针说道：

    “哎姑姑，待会再聊待会再聊嗷……”墨择挣出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的玖，“这位是我的友人，玖，这次我们俩是一道儿来的……”

    “小择的朋友啊？”女人踮起脚越过墨择看了一眼玖，“好好好，远道而来那就是客人，快些进来吧，外面风大，可别吹冻着了。”

    “姑姑，我……”墨择还想要说些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这个天还穿这么单薄，还不多添件衣裳，自己带了没？没带的话我去找一件阿辰的衣服给你先穿着，不过你要高他不少，只能先凑合凑合，你看你朋友多懂事，穿的多厚实……”

    然而女人絮絮叨叨的，压根不给墨择多说一句话的机会，拉着他就往院子里走，墨择只得回头对玖招了招手。

    玖无奈的笑笑，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院子里，身后名为阿辰的少年关上门，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诧异，他跟在后面沉默不语，显然是还在思索。

    到这里显然一切已经明了：女人是墨择的姑姑，而那少年自然就是他的表弟了。

    等进了屋内，姑姑二话没说先把墨择按在了六方椅上，招呼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叮嘱阿辰去给两人泡茶，随后便匆匆进了另一处房间，显然是翻衣柜寻衣服去了。

    阿辰从屏风后走出，给二人拿了茶杯，随后也拐进另一个房间，提了壶热茶过来，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不过动作看上去不甚熟练，有些青涩，可能平时也不怎么干这细致活，显得有些毛手毛脚的。

    他先给玖倒了一杯，然后走到墨择旁边，一边倒一边凑近墨择耳边说话，语气中是止不住的疑惑：“你……真是表哥？”

    墨择本来因为姑姑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不自在的搓着裤腿，阿辰这么一问顿时给他逗笑了，也冲淡了他的紧张：“都这会儿了你小子还没认出我来呢？当年是谁带着你逛庙会逛集市，放纸鸢喂大黄的？都给忘啦？”

    阿辰听得他这一席话，眼角都不由得抽了抽，他再一次端详了一遍墨择的面容，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不是因为你变化太大了嘛，不咋敢认……”

    墨择乐了，笑骂道：“你小子……”

    趁他们二人斗嘴的功夫，玖端起茶杯细饮了几口，开始悠哉悠哉的打量起这儿的环境。

    这是典型的江南住宅，小院落算不得多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最显眼的便是那棵秋夕树，一旁还有个小池塘，远远望去分外澄澈，至于有没有鱼暂时看不到。

    池塘边也点缀着几处石景，乱石造型奇异却错落有致不失美感，与院落的整体景致相融甚洽。

    屋内也处处透露着江南风韵，漏窗衬出了框景，让人可以一睹院子里的美景，四周墙壁雪白明净，一尘不染，还间或挂着几幅字画，意蕴平宁祥和。

    桌椅等家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想必是用料不凡，包浆下的纹理舒畅，隐隐有些金贵之气，但与整体屋内布局意外的相衬，并不显得格外高调，倒是有种朴实的精致。

    玖环顾一周后，视线又落到了手中的茶杯上。茶杯是精致的白瓷质地，上面绘着江南水乡片景，显然是出自名窑的佳作，也足以窥得姑姑一家的低调与修养之高。

    墨择和阿辰斗嘴斗了没两句，姑姑便从房间中出来了，手中揣着一件衣裳，利索的抖落开，在墨择身旁比划了一番，便要给他披上，口中还在念叨：

    “来，翻了半天也就这件合适，姑姑给你穿上，以后这种天别穿那么单薄了，我知道你们小伙子年轻气盛身强力壮的，但身体可开不得玩笑，以后悠着点……”

    “噗——”墨择险些把口中的茶喷出去，他一口吞下茶水，忙不迭的起身接过衣服，点头哈腰：

    “多谢姑姑，我自己来就好……”

    话没说完他便闪身到了屏风后，动作之迅速连阿辰都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一旁桌上被墨择随手抛下的茶杯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那儿，茶水不曾泼洒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