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江南
&34;哒哒
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在这小城的胡同里响起,律动温婉,像是轻灵的羚羊在踩着节拍。
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位少女正怀抱着一摞书穿行在白墙黑瓦的古旧老屋间,胡同的石板小路显然已经上了年头,布满了青苔,但那少女却是走的稳稳当当,显然是早已轻车熟路。
&34;丫头,悠着点,刚下过雨,路滑溜得很……&34;少女路过一户大门正开的人家时,一位坐在门口打瞌睡的老爷子头也不抬的提醒道。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老爷子微笑点头,算是致意,随后便继续穿行在巷子间。她那素色的衣裳仿佛沾上了秋雨的生机,为她披上了一丝灵润的轻纱。
看她的模样,应当是附近学堂的学子,青春的活力在她身上熠熠生辉。
朝气蓬勃的少女像是轻盈的铃铛,一路走过去,轻轻摇醒了这雨后显得昏沉沉的胡同。
一阵秋风忽然刮起,带起了一些仿佛还未落尽的细雨,少女连忙躲到了屋檐下,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衣摆,有些痴痴的看向被胡同的层层屋檐镶上复杂边框的天空。
刚经历过秋雨的洗礼,天空澄澈分明,纯净无瑕,看上去像一块素净的美玉,倒是与此时的少女颇为相衬。
一朵被风儿打下的残花飘飘然来到了少女身前,她轻伸纤纤玉指,接住了那朵残花,毫不在意的将其别在了耳边,显得分外的天真烂漫。
这种霞色的花唤作秋夕花,来自秋夕树上,每每在秋雨之后落下,人们看到它落下,便知道秋日已至。这一点霞色点缀在素净的少女身上,像是画师为画作点上了灿烂的一笔。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兴起的小雨又停了下来,少女望了望天,将书本护在怀中,一只手遮了遮头顶,走出了屋檐下的片隅之地,继续走在古老的青石板小路上,也不管那小小积水打湿了她的布鞋。
正当少女来到熟悉的岔道口,准备转向通往学堂的另一条胡同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34;姑娘请留步﹣-&34;
她回首望去,看到了两位如风似玉的青年。
身着黑衣的那位青年正收起一把油纸伞,面上带着微微笑意,不失温雅,却有一点淡淡的疏离感。他身旁的那位青年则穿着单薄的搞色褂衫,仿佛全然不知秋日之微寒,笑容清朗,比之秋风尤有甚之。
显然,刚才喊住她的是那位身着褂衫的青年。
少女的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她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书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神,便急忙移开了视线,轻声开口道:
&34;二位……有事吗?&34;
那位短褂青年挠了挠头,丝毫不见生涩:
&34;不瞒姑娘,我们是外乡来的旅人,人生地不熟,请问这胡同里可住着一户徐姓人家?那位先生应当是教书的,他的夫人姓墨。&34;
&34;徐姓人家?&34;少女回身望了望方才来时的胡同,思索了片刻,恍然道,&34;公子说的是我们学堂里的徐先生么?先生家在胡同深处,一路走进去,数到第三户种着秋夕树的人家便是了。&34;
&34;噢噢,多谢姑娘指点,姑娘是书院学子?那在下便顺道祝愿姑娘学业有成了.&34;短褂青年颇有江湖气的向着少女拱手致谢,一边还悄情顶了一下黑衣青年。黑衣青年抓着滴水的油纸伞的手背在身后,也微笑着向少女欠身致意。
一只小雀鸟衔着一朵秋夕花落在短褂青年的头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将花嵌在了他的发丝间,潇洒飞去。
少女痴痴的望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羞红了脸,对着二人点头致意,随后便匆匆离去,轻盈的脚步也有了些许紊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
&34;那姑娘怎么脸都被吹红了,今儿个天也没那冷吧?&34;
墨择和玖慢慢悠悠的顺着先前少女所指的方向走去,没有了轻盈的少女,这条胡同又沉寂了下来,悠长的青石板路一直铺到胡同的幽深之处,似乎没有尽头。
玖侧身看了看墨择,见他正在把玩着方才小雀鸟衔来的花,当真是一点不解风情,轻笑道:&34;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不怕冷,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以前没来过你姑姑家么?还要找人问路。&34;
&34;来是来过,不过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本来姑姑家的路就绕,这么久了我哪还记得清?能摸到刚才那个胡同口就不错了…&34;墨择随手把秋夕花的花瓣收了去,见玖两手空空的,又说道,&34;你咋把伞收了?指不定等会还要下呢。&34;
&34;都到这里了,也不愁那点小雨了,走快点就是了。&34;
也是……等等。那姑娘刚才说是数到第几户种秋夕树的人家来着?&34;
&34;第三户吧,这就忘了?&34;
&34;坏了,刚一路走来忘数了……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回去瞅瞅过了几棵了
&34;过了两棵了,再下一户,应当就是你姑姑家了。&34;玖自然不同于墨择的大大咧咧,早就把一切记得分明,墨择讪讪的挠了挠头,忽然被玖的翎巾蒙住了眼。
&34;这小家伙自从得了木川上真的仙赐便越来越放肆了,你也不管管的。&34;墨择把蒙住眼的翎巾扒拉开,忿忿道,但翎巾却像是看出了他的不满,飘飘然升高了一截,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真真孩子气十足。
&34;上真也说了它像个孩子,就由着它吧,实在不乖给它关回〔归墟〕里便是了。&34;
玖扯了扯领巾,不管小家伙怎么闹腾,它的一端总还是系在玖的颈肩处的,只是自从得了木川上真的一缕力量后,它便时常喜欢在周边无人时做出飘扬的姿态,轻盈的回绕在玖的周身,仿佛是无风自动的一缕轻纱。
听到玖的话,翎巾蔫吧了一下,也不再闹腾了,赌气似的飘到了玖的背后。
墨择警惕地看了一眼玖&34;你还是给它收回去的好,我怕你又突然拽着我一跃而下。&34;
&34;这江南之地千里平野,哪还有莫离渊那样的高山给我们跳呢?&34;玖眨了眨眼,语气颇为无辜,不过嘴角还是带着玩味的笑。
&34;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天那一跳我还没缓过来呢,得亏是全程滑翔着缓降下去的,不然我得吐得昏天黑地。&34;
&34;但总归还是平稳落地了不是么?&34;
&34;哈?你是稳稳当当落在屋顶了,我一个没注意掉下去给人家阿婆摊位打翻了,还挨了一顿训。&34;墨择喋喋不休,语气中颇有怨气。
&34;好了好了,最后咱俩不还一起赔礼了嘛,不是什么大事,&34;玖笑着安慰道,&34;江南这么大地方,去寻让尘上真待过的地方,应当不容易吧。&34;
从东华之外而来的异乡旅人往往会弄错江南和江北两个地理概念。在东华,江南往往是指源江以南的南方地区,源江是大陆万江之源,横贯大陆,东华东部的高原是它的发源地,西陆塔沃的神佑是它的入海口,它塑造了北陆以外大陆的万千水系,故名源江。
和人们的惯性理解不同,江北并不是指源江以北地区,而是指东华北方的另一条江流﹣﹣苍江的流域地区。
一千九百一十八年前的北江之殇,正是发生在江北,前后三十年,江北地区皆是生灵涂炭。在那个(超凡)力量还未萌发的年代,人们根本难以抵挡南下的魔潮,只能窝在废墟中苟延残喘。
也正是在那时,木川上真第一次现身世间,让东华的人民第一次见识到了名为域灵的生灵的强大。
但正如上真残魂所言,那时的木川上真还远未达到史书中的高度,只能说是空有一身力量,血气方刚,他孤身大破魔潮,却也被灾厄魔物(血目)重伤败退,体养了百余年,后才重出江湖。
相比之下,烟雨水乡的江南之地显得尤为平宁美好。千百年来,江南的人民辛勤劳作,耕耘生活,成就了为世人赞叹的鱼米之乡和江南福地,温言软语的江南乡音也成就了独特的戏曲文化,千年来流传甚广。
先前平宁茶楼上演过的《木川莫离》是地道的北方戏曲,小秦娘雇来的戏班子可是有真功夫在的,他们不仅会演北方戏曲,也会唱江南戏腔。
只是因为纸傀袭击和小秦娘受伤之事,茶楼歇业了几天,不然墨择肯定会带玖去欣赏戏班子的下一场表演,戏曲名为《望江南》,讲的是当年木川上真和让尘上真在江南相逢的往事,展示了他们统率将士,大破魔物的雄姿。
当然,和先前的曲目一样,戏曲内容自然是基于史书内容作出了艺术改编,不能全然当作历史观看﹣﹣只是不知道,如果叫写出这目戏曲的人知道,所谓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让尘上真其实可能是个傲娇的小姑娘,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让尘上真以江南为故乡,江南人民也以她为荣,这点在史书上一阅便知。只是随着让尘上真离开大陆,追随天神远征域外,这份记忆似乎逐渐有些淡却了。
譬如此时,这座名为平安的江南小城静悄悄的,似乎全然不见那曾经的记忆。
&34;我记得小时候来听说过这附近哪儿有处祠堂来着,好像就是供奉让尘上真的,但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正好我姑姑在这,咱去拜访一下,顺道问问。&34;墨择抓了抓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头发,望向了胡同深处。
&34;先前在唐都时还没怎么听你谈起过你的亲戚。&34;
&34;嗯……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唐都四家的传承和一每家都只有一位长家的,但其实那是因为我们有本家这个说法。像是我父亲那一辈有我父亲,姑姑和伯父三人,但最后是父亲继承了爷爷的传承,留在唐都当了本家。
“按照四家的族规,除本家之外的子女是要离开唐都自己去打拼的。伯父去了江北,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而我姑姑当年分家后则是来了江南,最后定居在了平安,她的丈夫也就是我方才提到过的徐姓教书先生,他们有一个儿子,小我五岁,也就是我的表弟了。&34;
“大致明了,所以说四家不是单传?&34;
&34;当然不是了,要是人丁那么零落怎么传承千年。
&34;记得你说过你有位在北陆求学的兄长?&34;
&34;对,我大哥几年前去了北陆太页,本是去学习太页的工匠手艺的,毕竟他是这代墨家的工矩子,武矩子也陪在他身边当护卫,但这俩年他似乎又琢磨上什么其它东西了……
“这些前几天乘船来江南的路上和你聊过,这一代墨家本家也就我们二人,要选下一代长家的话……&34;墨择忽然顿住,转了个话题,&34;还记得那位知姑娘吗?&34;
玖注意到了墨择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涩,若有所思,回道:&34;有过一面之缘,她当时应该是急着去找你。
&34;她那么急干啥,又不是三年五载没见的……&34;墨择又挠了挠头,&34;其实她还有个弟弟,小她六岁,平时也不怎么露面,所以上次咱俩去的时候没碰上,知姨可是很厉害的,她那一辈有四个兄弟姐妹,但老长家的就是选了她传承本家,你想想就明白了。&34;
&34;这么说知夫人的丈夫算是入赘的?&34;
&34;哈,那是自然,不过我们习惯叫倒插门的,知夫人那么强势,她丈夫的地位就有些尴尬,我小时候老听小曲儿笑她爹怕老婆。
墨择正待继续说下去,玖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34;到了。
&34;嗯?这就到了?&34;
墨择一抬头,正看见白墙黑瓦的院落中,一棵高大的秋夕树正迎枝招展,秋风拂过,秋夕花儿摇曳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