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问仙（1）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
墨择一口吐掉嘴里的草秆，翻身从石头上跃了下来。玖转过身去，眉头蹙起，一只手已经悄然背在了身后。
这峰巅之处，怎会还有他人？
他们回身望去，只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青白衣衫的老者，那老者须眉尽白，衣袂飘飘，双手背在身后，姿态从容，眉眼间带着和蔼的笑意，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风范。
墨择也蹙起了眉头——这位老者出现的未免有些凑巧了，他二人方才登上此处不久。
玖注视着那位老者，那位老者也由得他打量，面上笑意不改，只是看向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这位老者是何人？
这是此时二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墨择有些迟疑的拱手作揖：“不知老先生是……”
那老者却是笑而不语，转身离去，步态沉稳非常，不消片刻，他的身形竟消失在了淡淡的薄雾中，仿佛有一支笔轻轻将他的背影从二人眼中扫去了似的。
这给墨择整不会了，他疑惑地挠了挠头，与玖对视一眼：
“这啥情况？”
玖默默摇头，将背在身后的手收了回来：
“不知。”
“不是说千百年没人登顶吗，那老者怎么上来的？我还以为我们能上来已经很稀奇了……”
玖看向老者身影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道：“莫非是隐居此地的老人？”
墨择也盯着老者消失的地方，眼神古怪：“哪位高人会在这地方隐世啊？若说是和我们一样登上来的倒还有些可能，可那位老人家看起来就挺瘦弱的，能爬这么高？”
“那位老者是怎么消失的，是某种术法么？”玖和墨择的关注点不太一样。
“有可能，术法里确实有类似的手段，我见砚叔使过，不过远没有这般浑然天成，难不成……”
他的耳朵忽然一动——一个有些荒谬但又似乎很合理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扯了扯玖的衣衫，视线未曾移开老者消失的地方半分，语气变得有些奇怪：
“那位老者……刚才是不是让们登顶看看来着？”
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似乎是这么说的——”
话没说完他就被墨择扯着往前走去，踉跄了一下。墨择的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
“那就走呗……我可能知道他是谁了？”
“嗯？是谁？”
但墨择动作急吼吼的，根本来不及解答他的疑惑，玖也只得无奈收回疑问，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峰巅，心中思索着什么。
刚刚手背在身后，是因为他几乎下意识地要从〔归墟〕中取刀——那位老者身上似乎隐隐有着一股磅礴的力量，并且在与他对视时，玖能感觉到有什么奇异的力量瞬间萦绕在了他和墨择身边，那股被打量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甚至有些警惕。
经过老者消失的位置时，二人并未感觉到什么奇异的力量，但随着他二人的脚步踏上那最高处的阶地，奇异的事发生了——
周围的景色忽然急速变化，原本空旷到甚至有些荒凉的山顶忽然吹起了扑面的风，带起了周围无数的霞色残影，那些残影如绸带般环绕在这山顶之地，不消片刻二人眼前的景致竟然变得与之前相去甚远。
这方原本算不上广阔的地域忽的远扩而去，荒凉的山顶冒出无数树木，霞光铺满了半边天，原本清晰可见的红日似乎躲到了云霞之后，一缕小溪流悄然从二人身边流过，蜿蜒向远方。
目力所及之处，方才山顶的荒凉丝毫不见，只有一派生机勃勃的盎然境界。小鸟的轻语声从他们耳边略过，木香伴着清雅花儿的淡香萦绕在这方天地。风儿轻轻地吹，远方的云霞却乐得安生，只有林木在风中动情轻舞，树叶沙沙作响，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佳人私语还是叶音漫漫。
“仙境啊……”墨择被眼前的美景映得有些恍惚，喃喃感慨。
玖也同样醉心于这般盛景，但四下打量之后远方的一处景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轻轻拍了一下墨择的肩：
“看那儿。”
墨择顺着玖指的方向望去，微微一愣。
在小溪延伸的尽头有一小小湖泊，平静如镜，将云霞之景映得分毫毕现，而湖泊中间坐落着一座小亭子，看起来静谧祥和，颇有些写意的风味，一时竟让人难以分清它是落在水中还是建在云霞之上。
“好像有人……要过去看看吗？”墨择倒不愧了一身的好本事，隔着许远竟也看的清清楚楚。
“走吧，也许是那位老者在等着我们。”玖点了点头，二人遂迈步向前，不急不缓的顺着小溪向着远方的亭子走去。
他们的每一步都稳稳地落下，足见方才地域扩大之景并不是虚妄。他二人迈出那登顶一步之后，就似乎来到了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隐秘之境。
说是仙境也毫不为过——玖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位老者的身份，虽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走到那小湖泊之前，二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有些犯难。
墨择挠了挠头：“怎么连座桥都没有……难不成要我们游过去？”
“若浑身湿透去见人未免有些不合礼数吧。”玖望向湖心亭处，淡淡的薄雾萦绕在亭子周围的湖面，亭中之景看不真切，但他似乎能隐约感受到有一股视线正穿透迷雾与他对视。
“那咱们跳过去？好像有些远啊……”墨择也赞同玖的话，转而伸手比量起了岸边与湖心亭的距离。
“若是你的话未必跳不过去吧？你的身手咱们有目共睹，”玖微微笑道，看向湖心亭，目露思索，“不过我倒觉得，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走过去。”
“走过去？我可不会驭水之术，那种事让夏老爷子来还差不多……莫非你看出什么了？”
“不太确定，不过一试便知。”玖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一只脚迈向了水面。
“诶……”墨择的话还没说完就卡住了。
玖安然站在了水面之上，面色从容。他脚下的湖面荡起了一阵阵的涟漪，但却稳稳地将他托在水面，不曾浸没一丝一毫。
“看来确实如此，鞋也没打湿，不过来吗？”玖笑着对墨择伸出了手。
墨择看的稀奇，但还是思虑了片刻，弯腰挽起了裤腿，小心翼翼的伸出脚在湖面试探了一下，随后才一步踏出。
“喔——”
湖面的触感有些绵软，让墨择踉跄了一下，但玖稳稳架住了他的身子。待脚下的湖面荡开涟漪后，墨择便已经能站稳了。
“挺神奇的诶。”墨择兴趣盎然的在湖面踏了又踏，看着一圈圈波纹荡开，乐呵个不停。
但那湖面却似是有些不堪他的戏弄，忽的吐出一个小小的水球，飘飘然升到了墨择眼前，没待他反应过来，那水球便忽然炸成一片水雾，结结实实淋了他一头。
看着墨择有些狼狈的抹脸，玖忍俊不禁，说道：
“虽是神奇，但也似乎有点脾气，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吧。”
“我这不是稀奇一下嘛……”墨择随手一撩头发，抹去水珠，语气有些幽怨。
二人向着湖心亭走去，短短的一小段路，却趣味百态。
他们能看见不时有鱼儿从他们脚边游过，小巧灵动，真像是字画先生笔下的墨鱼逃出画卷游到了此处似的。这小湖泊也似乎有些惦记上方才戏弄他的墨择了，一路上时不时丢点水球泼他，弄得墨择不得不缩着脖子走，看起来又狼狈又好笑。
片刻之后，二人的脚步迈入了湖心亭，那亭子檐角飞扬，意蕴祥美，在其周边萦绕着薄薄的雾幕，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水墨画卷，其上描绘着鸟语花香之景，看上去灵动非凡。
亭中正站着先前那位老者，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
墨择连忙理了理衣裳，深吸一口气，对着老者恭敬作揖：
“晚辈墨择，见过木川上真。”
玖也微微欠身，作揖道：
“异乡旅者，玖，幸会上真。”
老者眉眼带笑，看着二人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他随手一挥衣袖，原本空空如也的石桌上出现了一盏茶壶，和孤零零的一只杯盏。
老者开口了，声音苍老，但铿锵有力，带着一股爽朗的韵味：
“不必行礼，哈哈，此地多年不见有人拜访了，二位小友先入座，吾且沏壶热茶招待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随后恭敬入座。墨择的身子像绷紧的弦似的，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
老者望了望那孤零零的一只茶盏，似乎有些苦恼，随后微一伸手，就有两只小雀鸟从雾幕构成的画卷中飞了出来，围绕着他叽叽喳喳飞了好一会儿，随后才又回到画卷中，叼了两片花瓣放在老者苍老的手上。
其中一只小雀鸟叽喳了两声便又飞了回去，另一只则好奇的绕着玖和墨择飞了两圈，随后欢叫一声，停在墨择的肩上，歪着脑袋站定，看上去颇有喜感。
墨择感觉老者似乎若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老者拈起两片花瓣，轻轻一扬，那两片花瓣竟化作了两只茶盏，飘飘乎落在了二人身前的桌上。
老者再一挥手，那茶壶便悠然浮起，不消人去摆弄，便给二人面前的茶杯添上了茶水。茶水青青，似乎带着万木之灵韵，又似乎有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
“多年不见有人拜访了，茶具备置不周，还望二位小友见谅。”老者做罢这一切，方才理了理袖口，笑眯眯的看向二人，“两位小友听闻过吾的名字？”
墨择本想下意识的挠头，但随即觉得不妥收住了手，继续作揖道：
“上真征战上古，为东华开辟一片国泰民安，您的名号自然是每个人都知晓的。”
老者的眼神带着温柔的笑意，听了墨择的话微微颔首，伸手抚了抚胡须，笑意更甚，又言：“原来如此么，吾独守此地岁月长矣，倒有些孤陋寡闻了，不知可否请二位小友告知些许？”
“上真言重，今岁乃是东极一役之后一千零三十五年，世人尊称您为仙人，奉有尊号，名曰永安真道。”墨择默默心算了一下时间，说道。
“按大陆之历境方来算，如今便是境方纪三千九百七十二年。”玖补充道。
“一千多年了么……”老者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怅惘，但转瞬即逝。
“二位小友既是登山而来，不知可对我东华今时之景有所见闻？一千多年过去，这天下可还太平？”老者平静的眼神中似乎带着期待。
听到这话，墨择抬起了头，眼中仿佛闪着光芒：
“回上真——”
“东华，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