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登临（3）
三年前，在那个名为文山的小山头，经历过痛苦蜕变的少年对上了被人性与贪欲剥夺一切的北陆白狼王。
少年静静站在风林中，注视着白狼，他的身上满是练功留下的的伤痕和淤青。
白狼默默伏在山石上，注视着少年，它那原本雄壮的身姿也早已是颓唐不堪。
少年对白狼说：
“我们都是因为一些人，才来到这里，所以……。”
少年挠了挠头，可能是觉得说出的话怪怪的，索性不再多废话，直接摆开了架势，劲风一扫平地落叶，战意起。
白狼似乎也明白了少年的来意，支起羸弱的身躯，难以形容的磅礴力量再次回到了它的身上，它的绿瞳中再次迸发出那股令人战栗的野性——这是它最后一次展露狼王的威势。
没有多余的对峙，没有花哨的技巧。
两者的交锋拳拳到肉，劲风磅礴，他们的身影宛如墨字的残锋，在林中留下凄厉的笔迹，四周的树木皆如摧枯拉朽般折断。
白狼在少年的肩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为他镀上了名为成长的烙印。
少年亲手扭断了狼王的脖颈，终结了它一路颠沛至此的命运。
那个秋日的黄昏，名为墨择的少年获得了新生，他战胜了三年中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打垮的敌人——恐惧。
那隐藏在他内心至深之处的恐惧。
因为恐惧，他曾经抛下了身处险境中的友人独自逃离，等再见面时只看到友人冰冷残破的身躯躺在废墟中，那双到死也没闭上的眼睛中，印照出了那个怯懦小孩的身影。
之后的两年中，他活的像一具烈火中焚烧的死尸，不断的将自己置身于能令旁人胆寒的磨砺和训练中，以期能忘却心中那冰冷的恐惧，忘却那种觉得自己背叛了友人刻骨铭心的痛。
面对白狼那凶戾的绿瞳时，他有恐惧过么？
也许有，也许没有。
即便它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迷雾中的幽绿瞳孔似是摄人心魄的精魅，飘忽而又森然，但墨择知道，它在注视着自己，一如三年前那般。
那双幽绿的瞳孔忽然动了，隐匿在迷雾中的模糊躯体仿佛带着无可匹敌的劲势，将四周的树木尽数撞断，向着墨择疾驰而来。
但墨择只是微微侧身，便闪开了这声势浩大的冲撞，转而一记侧踹，一脚将那模糊的躯体踹出十米开外，随即身如离弦之箭一般追了上去，手如鹰爪般探出，擒住了白狼的脖颈。
只是不待他手下发力，白狼便低声嗷呜了一声，那声音甚是凄厉，却仿佛带着无言的轻蔑与嘲讽。
下一刻，墨择只觉手中一空，白狼的躯体竟直接化作轻雾消散，不见了踪迹。
墨择眉头蹙起，再次放出远听之术，但还没来得及施展便瞳孔骤缩，随即猛一低头，避开了身后袭来的一只近乎斩击的利爪。
白狼的爪击极度凶猛，竟有着刀剑罡风之势，带起一阵疾风，瞬间便将墨择身前的树木拦腰斩断——但看着那斑驳不齐的断痕，倒不如说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断的。
墨择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击，心中不免有些惊讶和疑惑，因为这明显不是他记忆中那只白狼能造成的攻势。当年白狼的攻势虽然凶猛，但彼时的墨择尚可以勉力接下，但那和如今这白狼的攻势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有古怪啊……是因为这片迷雾吗，莫非真如传言中所讲的那样，这里有木川上真留下的阵法，会阻拦意欲登顶的人？
墨择伏低身子，一拳重重砸在地上，地面瞬间延伸出龟裂的裂纹，一股淡淡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青色光辉在他的身上游走，随即而来的，是更为磅礴的力量开始注入他的身体。
〔墨家秘术·万钧〕
白狼偷袭不成，便再次隐入了迷雾中，伺机再度发动偷袭。
“和狼王一点都不像，那家伙出招可是大大方方的，若是什么幻术未免太不走心了点。”墨择暗自摇头，随后鞭腿扬起。
这一击声势迅猛，仿佛有人抱着铳炮疯狂旋转成了万花筒一般，激起猛烈的狂风，再次摧枯拉朽般的横扫了周围的树木灌丛。
只是令墨择疑惑的是，即便是如此猛烈的攻击，也未能吹散周围的迷雾一丝一毫。但不远处的迷雾深处，又明显有什么东西正在对抗着这股力量，乒乒乓乓之声穿透迷雾传来，不绝于耳。
他面色凝重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远听之术再次无声的放出，试图分辨出对方的身形。
片刻后，迷雾中出现了一个飘飘忽忽的黑影，即便是在这一片昏暗的背景下也显得尤为深沉。
黑影缓缓地走向墨择。
墨择皱了皱眉头，没有后退。
只是下一刻，他却不免惊呼了出来——
“玖！怎么是你——”
一袭黑衣，手持长夕刀的玖缓缓走出了迷雾，来到了墨择身前，他的衣衫微微有些凌乱。
玖看向墨择，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怎么，终于认出是我了？下手还真挺狠啊。”
“呃，我以为……这咋回事？”
玖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伸出手虚握了一下，似乎是在轻抚这若有若无的迷雾：
“应该是这片迷雾的原因，这似乎是某种幻术，或者说幻境更准确些。”
墨择挠了挠头：
“所以……刚才和我交手的是你？”
墨择有些释然了，也许木川上真布下阵法这一传闻并非妄谈，刚刚的交锋中，他一丝一毫也没有察觉到另一方是玖。
玖看了看墨择，眼神古怪：
“不，不全是我，我循着〔归墟〕的微弱感应找到你时，你似乎已经和迷雾中的什么东西交上手了。”
“啊？”
“我没有感受到和你交手的另一方的存在，倒是你打了一半忽然就冲向了我，对我大打出手。”
“呃，抱歉，可能是被这什么幻术整迷糊了……”
玖随手将长夕刀收回〔归墟〕，掸掸衣衫：
“无妨，也没伤到哪，只是猝不及防有点狼狈，你在迷雾中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墨择本欲说出所见白狼之事，但忽然又敛了声音，没再说下去。
有些过往他不想轻易说出来，因为那对他是莫大的痛苦。
玖见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墨择的肩膀。
“无妨，过往便是过往，路在我们脚下，还想一起登顶去看看么？”
这一刻，眼前的黑衣青年仿佛有了能洞悉人心的本事，他看向墨择，没有多问，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墨择莫名感觉身上暖了暖，似乎周围的迷雾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当然了，不过……”他转头看了看四周，面上有些犯难，“这雾这么碍事，估计再往上走也不容易。”
玖忽然神秘的笑了一笑：
“这个不碍事，若是眼睛找不到方向，我们的心会带我们寻觅那条道路。”
“啊？”
“其实当初我在兰帕齐斯山脉时也遇上了迷雾，但最终还是登顶了，算是有些经验吧……跟紧我就好。”
“摸瞎登山啊？还真是……”墨择试图找出些赞美的词，但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
于是二人休整片刻，便继续踏上了登顶之路。
玖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一下后面的墨择，他的背影看起来黑的深沉，但又似乎模糊的缥缈，让人捉摸不透。
似乎他与这片迷雾分外贴切。
想来也是，不知为何，墨择看玖时总感觉隔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总也看不清他真正的样子。
这片迷雾，到底是什么呢？自己分明看到了那双幽绿瞳孔，感受到了白狼那股若有若无的凶戾。
还是说，这确实是什么幻术，它映射出了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那只没有显露身形的白狼真的只是一个被造出来的幻象？
也许，它映射的是自己内心深藏的……
恐惧。
登山的路似乎很长，长到像人的一生。
登山的路又似乎很短，短到像是归家的羊肠小径。
两位青年的脚步跨越了迷雾，也似乎跨越了莫离渊千百年来的传说。
在人们口中，登顶莫离渊一直是被津津乐道之事，但千百年来却从来没有人能成功登顶，久而久之，人们也不再关注这座高山的峰巅，转而在半山腰修了栈道，为这孤寂之地带来了一缕人间烟火气。
但墨择能感觉到，他们似乎真的跨越了那无法登顶的传说，他们真的在不断向上攀登。
向上的路很陌生，山崖陡峭，有时几乎都寻不出一条能平稳行走的路，不过好在二人都身手不凡，即便是这险阻的地形也能轻松逾越。
渐渐的，周围的夜色开始退去，这座山开始展露它不为世人熟悉的另一面。
灿烂的霞光开始从云海的尽头升起，一阵清风及时的刮走了缠绵在二人身边的薄雾，让他们能更好的见证这一番世间奇景。
极天云一线异色，而须臾成五采。
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
在跨越了最后一块奇险的山石后，二人离那峰巅只剩几步之遥。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二人反倒不那么急着登顶了，说到底，他们登山便是想见证一下那真正的天下之巅的奇景。
墨择倚在一块山石边，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揪来的的草，看向云霞灿烂的远方，颇为惬意。
玖静静地站在一旁，抱胸而立，看向远方的日出壮景。
“真像做梦一样啊，真的登上来了？”墨择不禁有些感慨，叼着细草有些口齿不清地喃喃道。
“是啊，像做梦一样，这便是真正的莫离渊了，天下之巅……”玖看着云海之景，悠悠感慨。
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但几步之上，又是世间之巅。
一朝登临少年笑，回首方觉众山小。
“既已至此，何不再多走两步登顶呢，二位？”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两位青年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