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东华篇·听风之章·远山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手段呢?看你用过好多次了,但还是不太明白。”
二人漫步在街道上,墨择将那包了秋糕的纸包收了又取,取了又收,不停的抛上抛下,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就类似于你理解中的袖里乾坤之术,用来收纳些物事。”玖伸手凭空取出一本线装书,接着又一挥手将之隐去。
“东华……史?没想到你来这还真做足了功课。”
“过奖。”玖面不红心不跳。
“跑题了……用来收纳物事的么……怪不得老看你一身清风的,之前还好奇你怎么行李就那么点,这手段倒真神奇。”
“东华术法中有类似的手段吗?”
“也许有吧,但我是没接触过,这次轮到你为我解惑了吧?”墨择将纸包收了回去,双手背在脑后,笑嘻嘻道。
“若真详细道来未免有些长篇大论,可以认为这是我偶然得来的奇异手段。”
“确实挺奇异,它有名字么?”墨择若有所思。
“那倒不知,不过我一直称其为〔归墟〕。”玖的手指在眼下的淡淡红痕处微微扫过,仿佛沾上了一点红墨,轻轻在空气中写下“归墟”二字。
秋风拂过,那淡淡的红色墨字仿佛一缕纤尘,轻轻消散。
“归墟?”
“相传那是世间万水汇集之地,世间之水由它始,也由它终。”
“很有寓意的名字,这是大陆别处的传说吗?”
似乎在暗示什么啊……这是墨择没说出来的话。
“也许吧。”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这手段还能送人的?童叟无欺啊这是。”墨择打趣道。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不过确实如此,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未曾试过将其同享给别人。”
“你以前……难道没什么朋友吗?”
“有,但不多,或者说更多的是敌人。”
墨择的手搭在了玖的肩上,坚定有力。
“不过那是过去,而当下是当下。”玖看了看墨择。
二人相视一笑。
两位青年的背影隐没在人群中,他们的背后,是唐都的烟尘凡景,一派热闹昂扬。
次日清晨,唐都南驿翼站。
墨择今日罕见的多披了一件黑色长袖褂衫,为的是稍微挡挡骑乘翼鸟时掠过的寒风——此刻他与玖站在一起显得分外相衬。
墨择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玖,笑道:
“若光看咱们这样,谁又能能猜到是去远游的呢?”
“少些负担,也能更好的见证旅途中的种种,不是吗?”玖莞尔笑道,一挥衣衫,轻身一跃便坐上了翼鸟的背鞍。
“你也会骑翼鸟?”墨择也翻身上到了另一只翼鸟的背鞍上。
“走的路多了,自然就会了。”
“可翼鸟不是用飞的吗?”
“……倒也是,那我或许该说是熟能生巧吧。”玖哑然失笑。
“呃……我倒是不太熟练,上次骑好悬没给我甩下去……”
一旁的翼者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位公子,即便掉下去翼鸟也能及时把你救回来的,不必太过担心。”
墨择:“……”
往事不堪回首。
昨日那一趟新南之旅后,二人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不少。若说之前二人更多的是有着些新相识的热情与昂扬,那现在则可以说二人是真正交心的好友了。
至于二人为何会两手空空,自然也很好理解了——墨择把准备好的行李都塞进了‘归墟’之中,二人自然落得一身轻。
不过墨第林似乎注意到了他将行李收进‘归墟’中的举动,但他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多说,这让墨择不禁好奇,父亲他是否早就知晓了玖的不寻常之处?
西陆而来的黑衣剑客……墨择感觉有什么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但又来不及细细琢磨便已遁去。
“既然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必太过担心了吧。”玖牵起挂绳,翼鸟引颈嘹鸣了几声,开始挥动翅膀,摆出腾空的架势。
“会飞的是翼鸟,又不是我,还是感觉不太……”
翼者忽然猛地吹响哨音,直接淹没了墨择的后半句话,也让墨择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诶不是——”
两只壮硕的翼鸟齐齐鸣叫,闪动翅膀飞快的腾空而起,再一次将墨择的惨叫拉出了长长的痕迹,其中似乎还掺杂着玖畅快的笑声。
翼者遮手望了望天边远去的黑点,感慨道:
“倒真是两位俊公子啊……他们似乎是要去往……莫离渊西驿?”
……
一片寂寥的小山丘上,身着一身白衣的男人正孤身坐在山头,远眺着远方之景,眼神似乎有些慵懒,又似乎有些隐藏至深的锋锐。
男人身旁漂浮着数十块手掌大小的血红色晶石,上面投映着模糊的画面。
他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真是让我好等啊,终于启程了,年纪轻轻的咋就这么墨迹呢……”
身后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忽然聚集在了一起,像是被大风猛刮一般肆意飘舞,待残叶于风中汇聚之后,里面走出了一道身影。
“启程了?他们多久离开东华?”客露随手挥散残枝败叶,在白瑜修身旁坐下。
“估计早着呢,他们应当还要在东华游历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踏上异乡的土地。”
“这几日你一直观察那黑衣青年,可曾看出什么名堂了?”客露瞥了一眼白瑜修,伸手从他身边拿过一块飘飞的晶石细细端详,却发现上面的画面充斥着混乱的线条。
“没,他二人的相处还是那般,只是……”白瑜修欲言又止。
“只是如何?”
“似乎有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在阻止我对他的观察,看见镜花上的乱线了么?那便是和那人相关的画面。”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客露皱了皱眉。
“那股力量强行切断了镜花与那青年的命数联系,这几日我只能通过那个墨家后人来窥测他了,”白瑜修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可曾记得我先前对你说过,镜花无法窥测到这黑衣青年的过往与未来?”
“自然记得,印象里,除却天神和域灵之外,你的镜花之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客露点点头,放开了那块血红晶石。
“诡异的是,如今我连他的当下都窥测不到了,就连窥测那个墨家的后人时,也只能看到他身边有一团模糊的黑影,我只能勉强推测他们的的行迹。”
“是被你说的那股力量干扰了么?你能感受到它的来源么?”
白瑜修摇了摇头,扯开衣领,露出盘亘在脖颈的诡异黑纹:
“根本无迹可寻,而且如果强行催动力量对抗那股神秘力量的干扰的话,厄令会有恶化的风险……那股力量,不是我能对抗的。”
客露盯着那如同绞索般缠绕在白瑜修脖颈的黑纹良久,语气竟罕见的有些怅惘:
“果真没有办法了?天神夫沃尔的符令……”
“不顶用的,时间的力量,并非我等能够掌握的。”白瑜修回答的很干脆,仿佛是为了斩断某种念想。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之前老看你带着只影猴,怎么见不到了?”
客露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于是白瑜修继续问道:
“那小东西身上的魔物气息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制了……是你的手笔吧?”
客露点点头,轻叹拂袖:
“仅是一次尝试罢了,我想看看封栖之地能否压制魔物的力量,事实上也确实有点效果,但到底还是失败了,前日它暴走了,我不得不将它斩杀。”
“值得么?反正我也是早该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的人,不值当你如此。”白瑜修轻轻道。
“聒噪,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江北白将军,怎么如今也这般消沉了?”客露轻嗤,但嘴唇紧抿,似嘲讽又非嘲讽。
“不是消沉,是看开了。时间是滚滚大江,万事万物最后都会被它冲刷殆尽,我们要做的,便是在那之前留下自己的底色,那便够了。”
客露沉默少顷,忽然起身,抬手凝出一张符箓:
“倘若我迈出那一步,未尝没有逆转的可能——”
“客露!”
白瑜修却果断打断了客露的话,他也站起身,将客露张开的手握了回去,那张散发出磅礴力量的符箓也随之消散。
“千年前我迈出那一步,换来了翻盘的机会,但也因此被困在那鬼地方苦苦挣扎千年,如今我能归来本就是逆天而行,我的时间不会剩下太多的,倘若你也迈出那一步,东华,可就真的再无镇守之人了……”
白瑜修的眼神坚定,客露看着那双黑眸,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别做傻事,好吗?就当为我,为上真,为当年那些战友们再多看看这方土地。”
他默默收回手,与白瑜修重新坐了下来。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不是域灵,更不是天神,我们……终究只是凡人……”
客露身上的气息紊乱了不过片刻,很快便再次恢复了那冷淡的模样。
白瑜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友……这千年来,辛苦你了。”
“这千年里我大多时间都在沉睡,何来辛苦一说?我不过是为了履行当年对上真许下的誓言,镇守东华罢了。”客露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语气。
“啊哈……”白瑜修素来知晓他的傲气,自然也不会与他争辩,他想了想,笑道,“七百年前,你应当不只是去探访唐都并炼了一批纸傀吧?镜花的画面有过一段空缺。”
客露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当年炼了那一批纸傀后,我便去了一趟南方,那里……自然是你无法窥测的。”
白瑜修似是恍然,一拍手道:“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上真祂莫非……”
客露将手指轻抵在唇上,打消了白瑜修想要说下去的念头:
“斯人已逝,今人更当砥砺前行,这是我们想看到的,也是上真所期望的……”
客露轻声说道,目光投向了远方。白瑜修心中了然,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东华南方的滨海之地,那里矗立着世间之峰巅——
莫离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