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桃夭
墨择坐直了身子,往树下瞄了一眼,当看到那熟悉的垂髫分肖髻后顿时了然,心中自知来者是何人了。
不过树下那人显然没发现在树上猫着的他,反倒是走近了厢房的门,隔着那层窗纸往里张望,看起来小心翼翼的。
那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起来约摸有十八九岁,模样生的极为清秀,上身穿着桃夭色短袄,袄面上隐隐绘有云纹,腰间缀着一串玉佩流苏,配着黑色百褶裙,让少女显得俏皮又不失端庄,既透有自然灵动也流露着掩卷书韵。
因着天色渐昏,再者透过那窗纸也确实看不清什么,少女张望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像是准备打开门进去似的。
“小曲儿,你在作甚呢?”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女被惊得微微颤了一下,随即便转过身来,看到了墨择那熟悉的笑容。
“你……你怎么不在屋里?”
少女的声音像是风中的铃儿般清雅,只不过此刻她的话中带上了一点惊慌的意味。
还有被人发现的一点小小心虚。
“你为何会觉得我在屋里?”
少女那转瞬即逝的惊慌被墨择看在眼里,他反而笑着反问了一句。
“我……我听娘亲说你来了,但我在府里其他地方又没找到你,便想着来厢房看看。”
许是心中有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少女回答的时候没有正视墨择的脸,只是看向侧方,纤纤玉指不住的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不对……你不在房里,那你是从哪冒出来的?难不成……”
少女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点,开始狐疑的打量着墨择周身,最终视线锁定在了他身后的杉树上。
“树上咯,本来只是想着小憩片刻,没成想睡过去了,更没成想一觉就睡到了黄昏,树下还来了个鬼鬼祟祟的小姑娘——”
“本小姐不过比你小四岁而已,才不是小姑娘呢,装什么老大人,真是……”
少女像是很不满意他的回答,娇嗔的反驳了一句,叉起了腰。
少女名唤知曲霏,正是知家的小姐,也是墨择的青梅竹马。
“好好好,咱们知小姐长大了,不小了~”
“你……算了,不与你计较……不过墨公子怎么突然有兴致光临知府了?莫非今儿个是什么大日子不成?”
听着墨择一副不着调的回答,少女也被气乐了,故作阴阳怪气的问道。
墨择很自然地拍了拍知曲霏的肩膀,没心没肺的笑道:
“怎么,听你这语气似乎不太欢迎我呢。”
曲霏在墨择凑过来的时候身体就微微一僵,脸色不自然的染上了一抹绯红,她有些羞恼的瞪了墨择一眼,又转过头去:
“谁不知道墨公子天天游荡在城南,如今能在城西见到你一次属实罕见得很啊。”
落日的余晖洒满了二人所站着的地方,灿烂的霞光映在了青年和少女的脸上,心大的墨择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少女脸上的红晕。
“……说的跟我是个闲汉似的……”
“难道不是?”
“……行,你有理……其实今儿个是带了位友人一道来知府送样东西,但知姨她接了东西之后便和我那友人聊上了……还把我踢开了……”
说到这,墨择这才恍然,玖怎么还没来找他?难不成他和知夫人聊到了现在?
曲霏听了她这话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回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今儿个回来时是看到娘亲和一位黑衣服的青年在交谈,莫非那就是你说的友人?”
“正是他……等等,你几时回来的?”
“一刻前啊,怎么了?”
墨择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下意识地挠了挠头。
“我们中午就过来了,他们怎么聊这么久啊?”
“中午就过来了……睡到了现在?还说你不闲。”
“……这叫什么话,我可早就完成学业了,有点空闲还不正常?倒是你……”
墨择离远了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发觉她并没有穿着女学生常穿的那青蓝袄衫。
桃夭衣裳似霞霭,美玉流苏作裙裁。
似少女这般,确实是极美的,比之那天边云霞也分毫不差。
“今儿个不是去学堂吗?怎么穿的这身?”墨择笑嘻嘻的问道。
曲霏先是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抿了抿唇,语气有些生硬的回答道:
“回来的路上叫积水给溅了,刚去换了一身。”
“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注意点呢……”
“也不知道知姨他们什么时候聊完,在这干站着也不是事儿……咱要不先去石桌那坐会儿”
墨择不疑有他,照例用那副哥哥教训妹妹的口吻说了两句,然后便向一旁的的石桌石凳走了过去,走了两步之后还不忘停下来,对曲霏招了招手。
曲霏看着他,有些泄气的放开了抚摸着的玉佩,朝他走了过去,心中却还在不断腹诽:
什么‘被积水溅到’的话也信,分明是因为……罢了,真是块木头……
二人坐在石凳上,离的很近,但都没有再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夕阳挥洒最后的余晖。
曾几何时,他们也如今天这般,亲密无间,成日嬉戏玩闹在一起,举手投足间都是无忧无虑。
可那杉树落下的片叶,不仅是秋来的讯息,也存着少时仰望的期许。
成长是避无可避的,当天真烂漫褪色,也就来到了抉择的路口。
曲霏支着小脸,静静端详着墨择的侧脸,只觉得从那明亮的黑眸之中能看出些许迷茫和困扰。
那……似乎是她暂时无法读懂的,名为抉择的困惑。
不管怎样,愿你前行的道路上永远不会孤单,也愿你能早日找到那属于自己的信念……
墨择看着那徐徐落下的夕阳,忽然问了一句:
“你觉得这云霞美吗?”
曲霏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
“很美啊,怎么了?”
青年并没有侧过头去望,但不知怎的,一抹桃夭色却是浮现在了他的眼中。
他喃喃道:
“是啊,很美……”
……
直到朔月初升之时,玖才姗姗来迟。
他看着桌旁坐着的似乎昏昏欲睡的青年,轻笑:
“抱歉来迟了,如何?和那位知姑娘聊得尽兴吗?”
墨择本来坐在石凳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注意到玖来了也提不起什么精神,直到听了他这句话方才醒转。
“……你怎么又知道了?难不成你躲在暗处偷窥?”
墨择有些哑然,他知道,眼前的黑衣青年确实有些妖孽过头了。
“何来这种想法?只是和知夫人聊天时碰巧见到那位姑娘放课归来,听知夫人说她和你打小关系就好,又见她脚步匆忙,便猜了猜,看样子是侥幸猜中了。”
玖抱胸而立,脸上的笑意依旧不曾褪去。
“……有这本事不去当仵作真是可惜了。”
墨择招呼他坐下,伸了个懒腰,又接上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夜空明朗,月亮与朔星皆是清晰可见。
“你们聊了什么?能从中午聊到天黑?”
“知夫人与我颇有共语,我和她讲些经历的途闻趣事,她与我谈些东华的风土人情,一来二去的就聊得久了。”
“真能聊这么久?你们还真是一样的……健谈。”
“多谢墨公子夸奖。”
“……谁夸你了。”
墨择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后支起脑袋看天,显得有气无力,但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坐得直了些。
“那个方方的玩意呢,知姨有当你面打开吗?里面是什么?”
“是个匣子,里面装着一些书信之类的纸张,大概是墨长家与知夫人商量对策所用。”
玖沉默了一会儿,徐徐回答道。
“纸张?四家平日里是有互相传递消息商讨意见没错,但也不曾用盒子装啊,而且也没让我送过……莫非是因为茶楼那档子事?”
“不无可能,知夫人曾提到过几句,似乎受袭的地方不只茶楼一处,这些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要多花些时日,也许正是为了防止那可能的幕后之人才搅动余波,才出此策。”
玖语气平稳,墨择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估计是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这些事还得是他们长辈来……”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稍稍有些失落。
墨择轻轻叹了口气,这让玖轻抚翎巾的动作顿了片刻。
其实那盒子里压根就不是什么信纸,只是一叠空白纸张而已,而知夫人也并没有跟玖解释那些白纸,只是意味深长的沏了壶茶,掩着茶盖,看着他。
打从一开始,那位墨长家的目的就不是送个东西这么简单,而是借由送东西的名目,让他们二人来到知家,顺理成章的得到知夫人的接见。
由此,墨择便暂时不会回到墨府,而他,也就正式出现在了知夫人的视线里。
前者的目的他尚不清楚,但后者就有的说了。
当知夫人说出那个名号时,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个名号虽然可以说是传遍大陆,但在东陆传播的其实并不广,知道的人本就没有多少,而能把他跟那个名号联系在一起的更是几乎没有,但偏偏知夫人就是一口道出了这个名号。
明面上看,邀请他来东华的只有墨家而已,但现在看来,只怕唐都四家早就注意到他了。
还有在杉林遇到的那个奇怪术士,嘴里尽是些不明不白的谜语,再联想到茶楼遇袭一事和荀乐的一番话……
他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入了一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