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知府
黑暗中亮起了一点红光,照亮了一张苍白的脸庞。
“变数?当真如此,这等实力,确实能对布局造成影响了……
白瑜修盯着面前漂浮着的血色晶石,捏着下巴,换上了思索的语气。
晶石上呈现的画面,正是茶楼一行人力战纸傀的画面,其中,直刀破敌,气势磅礴的黑衣剑客,表现得尤为亮眼。
一旁闭目养神的客露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任由他则自顾自的喃喃着:
“……除却实力,他还是个外来者,立场难料啊…客露,你似乎和他交过手对吧?你怎么看?”
“坐着看。”
“……说正经的。”
客露摇了摇头,回想起了与那青年短暂的交锋:
“此人实力远不止这般,只怕是有所顾忌才并未施展全力,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将他排除布局之外,但以武力驱逐当属下策,须得智取。”
白瑜修有一门术法,名唤镜花之术,也就是他时常凝聚血红晶石的那种手段,此术法不仅可以对敌护己,还能一定程度上进行命数窥测。
命数窥测,字面意思就是窥探他人的命运走向,听起来好像十分妖孽,但真正使用起来的效果并不是尽善尽美。
镜之花只能窥测当世存在之人,象征大陆至高存在的天神和代表大陆意志的域灵都属于无法窥测之列。
这之前,从沉睡中苏醒的白瑜修,正是凭借此术得知了客露过去千年的经历,而对于未来的走向,镜之花只能显示出只言片语,并且都很晦涩模糊,难以揣度。
但这黑衣青年,不知怎的,竟是连镜之花也窥测不到他的命数,无论是他的过往经历,还是未来的只言片语,都无法显现,只能看到他的当下,这是白瑜修以往不曾遇到过的。
“可你那会儿不是还没完全恢复实力么?”
“我们这些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应是不会在这方面感应错的,让他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倒也是……镜之花窥测不到他也真是稀奇。”
“镜之花果真窥测不到的话,就更得想个法子使他离开东华的土地了。”客露说道。
“倒也不必。”白瑜修摆了摆手,意念一动,晶石上的画面随之变化,最后定格在了某个人身上。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径好了。”
客露看着画面上那张不甚熟悉的脸容好一会儿,方才一挑眉道:“这是那个墨家后人?”
“正是,记得你之前似乎与他接触过?”
“未曾会面,只是用相生之术试了试他的深浅,当时我并不知晓他具体是何人,但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将门后人的气息。”
“那你试探下来觉得如何呢?”白瑜修没心没肺的嬉笑。
“武力尚可,心性还未可知……若他也注定会入局,那便再看看吧。”
白瑜修若有所思:“镜花窥测不到那青年的命数,但能看到那墨家后人的,这俩人似乎很快就要离开东华,结伴游历大陆了。”
“游历大陆?”
“对,很有意思是不是?按命数推测,他们的路途会很漫长,中途那墨家后人只回过两次东华。一次是数月后,他独自归来,原因未知,另一次是几年后,他二人在东华短暂停留,随后便去往北陆了。”
“言下之意,那人很快便会离开,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来东华?”
“嗯。”
“那看来他不会对我们的布局造成干扰了。”
“正是。”
“如此甚好……”客露点了点头,那双平静的眼眸看向了白瑜修,“那下一步落子可以暂且搁置,等他二人离开再实施也不迟,正好,咱也有功夫琢磨一下,你‘复苏’的缘由……”
……
知家位于城西,唐都这么大,赶过去要费不少时间。
玖和墨择二人并坐在拉车里,看着往来的街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街上光景和平日里并无多大差别,只是今天,街上多了很多巡逻走动的士兵,他们三五成队,或持械巡逻,或四处观察,无一不是面色严肃。
“那些士兵和先前站岗的似乎有些区别,是换岗了吗?”玖心思细,很快便发现了这些整装的士兵与之前街道上站岗的巡兵的不同。
“他们是卫兵,平日里不多见,但照这个架势来看,只怕是昨天的事已经引起了注意,现在在加强防卫了。”墨择看到那些严肃的军人也不由的暗自称奇,对玖解释道。
“那位沈先生曾经是教头对吗?莫非教的就是这些卫兵?”
墨择本来将那方形物件夹在腋下,但那玩意实在硌得慌,他只好把它放在身前。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后,这才回道:
“可不吗,那老头虽然退居幕后了,但威名尚在呢,街上这些估摸着就是他以前带过的,毕竟在他手底下待过的……怎么说呢……都有一股劲儿,我能感觉的出来。”
玖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些卫兵身上停留很久,他们坐的拉车没一会儿就略过了此处街道,朝着下一条街奔去。
下了车后又接上紧赶慢赶,二人终于在正午前后到达了目的地——知府。
知府的规格和墨府类似,都是古色古香的东华古典建筑,但和墨府多庑殿顶建筑的情况不同的是,知府的房屋多以悬山顶为主,显现出规整端庄的韵味,所以身处其中的感觉和在墨府是有些不一样的。
墨择悄咪咪的走到正门近前,吓醒了门口打瞌睡犯迷糊的门僮,然后才在对方幽怨的目光中和玖一同走了进去。
显然墨择是知府的常客了,那些正忙碌活计的下人看到他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微微低头致意,但玖能感觉到在他们走后,那些好奇的目光大多落在了自己身上。
待二人正要进到那会客堂时,墨择停下了脚步,转头小声说道:
“等会应该要见知家长家的一面,那位长家的……你称呼她知夫人即可。”
玖点点头,随后与墨择一道进入了正堂。
二人在座位上刚坐下没一会儿,得小厮汇报的知夫人便来到了正堂,于是他们又连忙起身。
知夫人是一位端庄的美妇人,一身古韵襦裙衬的她风姿绰约,优雅矜持的气质中又隐隐透着一丝威严,尽显一家长家的姿态。
“小择又来知府作客了?”
知夫人面向墨择微微笑着,那笑颜美的像是能将艳丽的花卉比下去似的。
“知姨好,今日有事前来拜访,打扰了,这位是我的友人,您称他……呃……。”
墨择想到玖这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单字名,不由得哑了声,只好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暗暗伸手轻轻扯了扯玖的衣角。
“小友如何称呼?”知夫人拈着手里的罗扇,轻轻打着摆,视线转向了玖,面上依旧笑容不减。
“在下名玖,幸会知夫人,贸然拜访贵府还望见谅。”
玖微微欠身,双手行礼,那股温文尔雅的气质让知夫人赏心悦目,但听了玖的自我介绍后,她那看向玖的视线里多了一抹不明的深意。
“不知小择与玖小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知夫人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纠结于玖的名字,只是面带笑颜的问道。
墨择没留意到知夫人看向玖的眼神中的异样,自顾自取出了被他拿外衬衣包住搭在肩上的方形物件,递给了知夫人。
“昨日我们二人在外游玩,本想今日回墨府的,但父亲托人带来这个,让我送到知府来。”
知夫人伸出玉手接过了那个包着纸的物件,顿时心下有了什么判断,但面上不露分毫,转而打趣道:
“小择莫不是想念霏儿又不好意思明说,特地寻了个借口吧?”
墨择听了这话,支支吾吾起来,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这倒让旁边见惯了他大大咧咧的玖不由得感到一丝新奇。
“不是不是,知姨您莫要乱讲……我真的只是来送这个的,我们……呃……马上就走。”墨择连连否认,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作势拉起玖的手就要告辞。
“小择这是做什么,姨能不知道你来干什么吗,只是闲来无趣与你逗乐罢了。”知姨轻摆着扇子,咯咯轻笑道“好了,刚带了客人来就走,可是见外了?还不快快回来,莫要怠慢了客人。”
“知姨,我……”
“嗯?”
“……好嘞。”
墨择见知夫人将那个物件放在一边,似乎不甚在意,于是忍不住问道:“知姨,这方方的玩意是什么,您不看一下吗?”
知夫人轻摆罗扇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着墨择,直盯的后者有些脊背发凉。
“这个不打紧,倒是小择你,霏儿可是想你想得紧呢,就不想见见她?晚些时候她应该就放课回来了。”知夫人收回目光,莞尔笑道,似乎是在催促墨择。
“啊?可是……”
墨择狐疑的看了一眼知夫人,正欲说些什么,但知夫人又不紧不慢的开口了。
“我与这位小友颇有眼缘,正欲交谈一番,岂不是方便了你?”
“……我……”
“哦?”知夫人的轻笑声再次传来。
墨择被这接二连三的话带的如坠雾里,但见到知夫人那抹笑容,不知为何像是兔子见了狐狸似的,不由得颤了一下,当即就迈动脚步走向了后院。
但临走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对玖做了一个加油鼓劲的手势。
玖见他们二人这般相处,不由得轻笑,便伸手轻抚了一下翎巾,算是对墨择的回应。
眼见墨择终于离开堂内,知夫人也回过头来,褪去了脸上的笑意,看向玖的目光中满是深意。
她收回罗扇,轻声道:
“久仰大名了,西陆而来的峙神之人。”
……
墨择并没有在知府里乱逛,一来这地方他早就摸透了,二来他想着等玖与知夫人聊完之后过来找他时不至于摸个空。
所以,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了知府厢房——门前的杉树旁。
这棵杉树栽了有好些年头了,至少从墨择第一次拜访知府时,它就在这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它依旧挺立于此,不曾屈折。
墨择抬头看了看杉树,确定好方位后当即调整身姿,两步跃了上去,找到自己熟悉的那条粗枝干,背靠树干躺了下来。
那模样,活像是冬日里归家的松鼠,好生慵懒。
因为前些年老往知府跑,知家人早就默认了他的存在,杉树旁的那间厢房便是专门给他收拾的,以备他时不时来住一段时间,但相比于躺在床上盯着那单调的屋顶,他还是更愿意坐在树上倾听风吹叶音,觉得这样更自在些。
他所处的高度隐约可以看到会客堂,如果玖从那里出来往后院走的话,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他本想就那么静坐着等待,但事与愿违,也许是昨日的打斗有些累人,又或许是风声叶声太过靡靡,他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这一幕如果叫墨第林看去了,他必定会背着手感慨一声: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但是,就算墨择这么稀里糊涂的睡着了,他那诡异的平衡依旧保持着,没有让他掉下去。
杉树叶在清风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轻响,为青年遮去那秋后有些许燎人的阳光,时不时掠过此地的小雀鸟,见到那熟睡的青年,也会好奇的停留下来,用小小的尖喙小心翼翼的啄着青年那凌乱的发丝。
睡梦中的青年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并不太美好的梦境中。
墨择只觉得自己踏入了午夜的农田,他身边漆黑一片,却漂浮着众多如同萤火虫一般的青色光点,那点点青光忽闪忽闪的,盯久了让人一阵恍惚。
也许是儿时捉萤火虫的记忆浮现在了心底,墨择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抓住那些光点,但每次伸手过去都是扑了个空——那些光点似乎有意在躲避着他。
就在墨择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一股异样而又熟悉的感觉笼罩了他全身,下一刻,他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吓得那只小雀鸟扑腾着翅膀飞离,落在了更高处的枝丫上,不满的盯着墨择。
墨择张了张手,看着那修长的手掌,不知为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
墨择眯了眯眼,透过枝叶看向那天边,这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竟不知不觉睡到了黄昏,天边早已经挂上了一串的火烧云了,绚丽而又灿烂。
忽然,墨择的耳朵动了动——他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杉树。
从其身上的气息来判断,那人不是玖或者知夫人中的任何一个。
接近杉树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