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闲谈
千年前的那场波及整片大陆的战争,不仅仅是埋葬旧日繁盛的坟墓,更是一次群星闪耀的见证。
人类拼死抗争,守护家园的顽强意志,得到了大陆的回应。
(‘祂们是飞鸟,祂们是烈火,伟岸的峰巅,终将刺破漆黑的天穹。’)——《艾尔瑞尔纪史·域灵》
一类强大的存在从自然万物中绽放而出,“祂们”身负自然万灵之伟力,同时心怀对大陆生灵的怜悯,以及对异域而来的魔物的憎恶,于大陆之上浮现。
祂们,被世人称为“域灵”。
同时出现的,还有人类自己的超凡力量,各式各样的奇异力量在大陆上开枝散叶,由此,人类也真正有了抗衡魔物的资本。
这是艰难的时代,也是群星闪耀的时代。
域灵的强大逐渐崭露头角,并为世人所知。祂们拥有仅次于天神的强大力量,并且具有非凡的智慧,在祂们的带领下,人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甚至一度反攻,多次逼退魔物的攻势。
在那个时代,展露的舞台并非域灵一家独大,人类之中的强者也呈厚积薄发之势涌现,普通人同样在反抗域外魔物的战争中闪耀着光辉。
彼时东华有着数位域灵,而木川则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少数几个被以仙人之名敬称的域灵之一。
祂在领导东华人民战斗的同时,曾亲自指点教导过一众人类强者,并与其他域灵携手立下十二将门,分由二十四位最强之人统率,以此反击魔物,并运转东华民生。
这二十四人两两为组,分作十二将门,他们无一不是力量和智识过人之辈。十二将门里,其四行民生国计运营之职,其八行反击魔物,抵御灾厄之能,成为了团结人民的核心,由此为抗争的胜利打下基础。
运营国生的四门,正是今日唐都四家的前身,而另外八门,其中七门在历史长河中逐渐淡去了辉煌,融入了东华大大小小各级体系。唯有那遗存的一门,时至今日依旧留有不衰的底色。
原因无他,只因那一门是为“术门”,正是其开辟了东华千年的术法之道。
强者之道除却体术,兵器这两种之外,便是在大陆上开枝散叶的各种力量体系了,而东华独有的力量底蕴,当属术法无疑。
术门两位先辈得木川上真真传,结合念力以及自然万物之道,开创术法一途,并在东华广为传播,历经千年,一直是对付魔物的神兵利器。
修习术法者多以符箓为引,引动念力并催生自然中万物生灵的力量,可攻可守,变幻万千。两位先人曾凭借此道,一举跻身为域灵之下最强之人,并为东华守望疆土,击退无数次魔物的进攻,守护着万家灯火,为世人所赞颂。
在那个时代,二人无疑是人类中闪耀的群星,而传承的术法,也成就了之后千年东华的雄才辈出。
只可惜时代在成就群星的同时,也在毫不留情的抹去着群星的光芒。
结束于东极高原的最后一役中,升起的不仅是天下之巅莫离渊,还有那浴火重生的东华;同样,落下的不仅是溃败的异域之敌,还有曾经闪耀的群星。
木川上真身死道消,徒留一座极天之峻;术门两位先人踪迹不明,唯余术门一道千年流传。
千年过去,对那两位术门先人踪迹的讨论早已不复当年,而术门的传承也几经波折,历经险阻,核心之传更是十不存三,当真一派萧条。
失传的术法中,有一门“傀术”,是一种以各种不具活性的物品炼制战斗傀儡的术法,可以炼成如纸傀,石傀等傀,其传承之路磕磕绊绊,最终还是断却,自此消失。
傀与主人心意相通,主人死则傀灭,傀灭也会对主人产生一定影响。曾经这是不修傀术的门外汉也会知道的事,但如今,除却博古通今或有意研究者,几乎再无人知晓这一点。
对傀术存有的最后记载,记录于一百四十年前,最后一支傀术的传承者逝去时。
这就意味着,如今的东华,应该决计不可能再出现“傀”才对,但眼下,现身平宁茶楼引发骚动的,赫然就是这十多个纸傀。
“合着就是,这不是简单的泼茶之事?”
茶楼二楼,解决了众多纸傀的大伙儿,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纷纷默不作声,俨然是在沉思,而墨择显然有些不堪寂静,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小子还不笨,但也没多聪明。”
沈老头轻嗤一声,伸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想来一口,但发现葫芦在混战中被砍了个口子,里头的酒液早已流尽,只好暗道晦气,将其丢到了一片狼藉的地上。
“啊?啥意思?”墨择不解的挠了挠头,却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里皆是忍俊不禁之意。
“沈教头的意思是,你小子说的是句废话。”
荀乐,也就是荀先生,摇了摇头,轻轻摆着扇子,故作惋惜的说道。
“……”
墨择语塞。
“隐退多年了,用不着称教头了。可看出了操纵这破纸是何人?”
沈老头手指搓着裤腿,只觉得口干舌燥,但酒洒了,他只能干瞪眼,语气有些不耐烦,但就在这时,一杯茶水适时的递了过来。
正是收起了绳镖,复归温雅的小秦娘所递,她刚从柜台取了茶水,正一一分给在座的几人。
“傀术断绝已有百余年,我等也只能从古籍上略观一二,如何能得知这点?”
安老爷子名景湛,来自书香门第的古老家族,受长久熏陶,他自小便已遍览群书,可谓博古通今,但对于这断绝百余年的傀术再现之事,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
夏老爷子接过茶水说道:
“姓安的都搞不明白的事,我看咱也没必要多扯了吧,这八成是背后有鬼,我看搞不好又是哪个没长眼的想在唐都闹事。”
沈老头眉头紧锁,茶杯端在嘴边也没喝多少,只是四下环视,盯着底楼刚来不久的那些卫兵,看他们有条不紊的清理现场,救治伤者,方才微微点头。
“不是说术门的两位先人踪迹未明吗?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呢?”阿良在一旁跟个背景板一样只是听,还听得一知半解,好半天才赶上说这一句。
只是他说完之后,在座除了年纪较轻的三人,其他人皆是一副怪异的表情,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让他有些心里发毛。
“唉……”荀乐无奈的合上了扇子,朝着他的方向虚指了几下,叹了口气。
沈老头默不作声的盯着他,捏着茶杯的手用力了几分。
安景湛清了清嗓子,也有些无奈:“那两位先人已是千年前的人物了,不管他们如何强大,也终究是凡人之躯,哪能抵得过这千年的岁月呢?”
言下之意就是,和那两位先辈应当扯不上关系。
“这娃子,脑袋瓜要多转,别不开窍。”目光在阿良和他旁边的小秦娘上来回打量了少顷,夏老拿出了烟斗,但思虑片刻后还是收了回去。
“啊?那意思是他们不是人吗?”阿良没听出夏老那意味深长的话语,迷惑的问道。
“……”
七人同时语塞。
……
封栖之地,正在盘坐运转术法的客露和白瑜修,忽然没来由地同时打了个喷嚏,随后一脸莫名的看向对方。
“你有事儿?”
“……你没事儿吧?”
“……没事,怪哉……”
……
“听老荀讲了那么多年书,没想到还是你小子语出惊人。”
墨择郑重的拍了拍阿良的肩膀,不由得感慨。
“我……”
阿良话没说完,另一边的肩膀忽然一沉,心中一颤,立刻转头望去。
只见小秦娘面色苍白,紧闭双眼靠在了他的肩上,秀丽的脸庞上布满了虚汗,呼吸吐纳之势细若游丝。
“咋了这是?”沈老头见此,差点没跳起来。
看见阿良面色涨红的愣在原地,他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下他的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傻小子发什么愣呢?还不给人丫头送下去找大夫检查一下——”
“且慢,容我看看。”
荀乐按住了暴起的沈老头,起身上前,伸出手中扇子轻轻点在小秦娘的眉心处,随后一点金色光芒浮现在扇尖,微微闪烁。
阿良不知所措,但为了配合荀乐的动作,只好轻轻托住小秦娘的娇躯,面色中透露着担忧,但脸上那一抹红晕却并未退去。
“念力透支……还受了点伤……估摸着是累晕过去了……”
“姑娘家体格不比咱这些大老爷们,那种打斗对她还是太过勉强了,抓紧送去医卫司调息一下吧。”
荀乐松了口气,收回了扇子,对阿良说道。
“……这……我来?”阿良不知所措的指了指自己。
“啧,你小子废什么话呢,磨磨唧唧的,老子陪你一块去。”
沈老头离开座位,走向楼梯口,看阿良还在发愣,不由得眉头拧起。
“发什么愣呢?跟上!”
“……来了……”
阿良只好硬着头皮伏低身子,轻轻将小秦娘打横抱起,像只心虚的猫似的跟着沈老头往楼下赶。
“就这么整没问题吗?”墨择向下望了一眼,看着父子俩匆忙掠过卫兵的身影,有些担忧。
“情况尚可,不算严重,倒是你小子竟能毫发无伤,真让咱刮目相看呢。”
荀乐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注视渐行渐远的二人的目光,对墨择打趣道。
“嘿,看不起谁呢?”
墨择口气颇为轻松,可轻捻被砍破的衣角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并不是风平浪静。
荀乐啪嗒一声收起了扇子,正式打量起了静坐良久无言的玖。
“不知这位小友如何称呼?”
卫兵们之前知会过,天黑前要将茶楼封锁,并请他们尽快聊完,以免影响他们巡逻搜查茶楼及附近地域。
所以在那之前,荀乐觉得有必要对这位黑衣青年问询一番。
“在下名玖,以此称呼即可。”
“酒?”
饶是荀乐见多识广也没反应过来,面露疑惑。
这人怎么单名一个字?莫非不想透露真名?
“哈,老苟,你也有拎不清的时候啊,让我猜猜,可是猜了喝酒的那个’酒’?”墨择见他这般,立刻上前嘲笑。
“……正是。”
“非也非也,应是如玉般的黑石,可懂?”
“如玉般的黑石?那便是……’玖’?”荀乐闻言若有所思,拿着扇子比划了几下,见玖点头方才了然。
被墨择嘲讽并秀了一手,荀乐并没有什么气恼的表现,因为他心里清楚,这小子八成是自己也栽过才会作此反应。不过,经过这个小插曲,他看向玖的眼神又多了一丝耐人寻味。
“见小友身手不凡,不知可否冒昧问询一番,让我等了解一二?”一旁的安景湛接过了话头,抚着胡须问道。
夏老爷子不想掺和他们这帮文邹邹的人的对话,找了个小板凳坐远独自抽起烟斗去了。
“客气了,二位先生尽管问询便是。”
玖并没有在意二人语气中的一丝审视,依旧平心静气。
“如此甚好……不知小友自何处而来,到这里所为何事?”
荀乐和安景湛对了个眼神,如此问道,语气不明。
这青年在刚才的混战中展露出了强劲的实力,令众人侧目……但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却颇为不详,像是……一柄被黑绒包裹了的利刃,隐隐透着如剑般的锋芒。
但这青年使的分明是一柄直刀,这就更令人捉摸不透了。
“在下自西陆而来,是一介浮萍之人,来到此地皆由缘分,不专为何事。”
玖的态度平和,让二人有些拿不准,但看着他一身令人舒心的气息和不凡的气度,以及他出手助力破敌的举动,二人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些许警惕。
“如此问询多有冒犯,还望小友见谅,毕竟……”安老爷子欲言又止。
“老先生不必如此,在下知晓二位的担忧。”
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旋即又说道:
“不过二位确实无需顾虑,在下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两位已经了然于心。”
荀乐与安景湛暗自点头,这才暂时放下了对玖的戒备。虽然他们本意不是如此,但也无奈,毕竟近些年来东华的防卫工作委实疏忽,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不得不多注意一下了。
不过……
荀乐四下看了看混战过后一片狼藉的茶楼,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
他们亲眼见到这黑衣青年出手,招招迅疾,从头到尾皆是雷霆骤击之势,招呼起对手更是下手狠而话不多,每一击都如风卷残云般强劲有力。
茶楼能被搞乱成这样,他们几人自然“功不可没”,而其中,玖的表现或许可以称得上最……亮眼。
这等实力,也说明了这青年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无害。
安景湛见状咳了咳,看向墨择:“墨小子?”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墨择下意识应道:
“啊?”
“这茶楼损有些重了,你看你是不是该让墨府……”
“……行吧,我回去问问父亲,如果没着落,您多少也垫点儿,我的零用可能凑不够……”
眼见二人开始絮叨闲扯起来,荀乐在旁边打扇看的乐呵,也与玖闲聊起来,但聊着聊着,他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逐渐变成了面露惊讶。
没想到这青年不光看着沉稳,学识和思想也远超常人,这让荀乐惊为天人。
“……这术法一途,归根到底是要引动念力和自然之灵性,达到施术的目的。”
“也许此举意在磨炼修习者的心境,以及增强对自然的体悟。毕竟对那个年代的人们来说,山河心中在,家国存亡与每个人无不相关,两位先人创立术门时,大概也有作此考虑……”
“小友的见解着实独到,没想到仅凭只言片语就能对术法一道作此理解,真真是英才具备。”
“先生谬赞。”
“哎,也不知如今的术法之道比之千年前,到底是精进了,还是退了…”
二人聊得投机,不多时便已到了该散场之时。
“……术门开创之初,人们还只能以符箓施术,如今千年过去,各路派系开枝散叶,早就不局限于符箓一门了,像这扇子,就是我这一脉施术用的器物……”
“再比如那老头的两把短剑,小友可能看出些门道?那其实是棋盘上对弈用的棋子所化,是他们那一派的手段……”
夕阳将尽,荀乐站在栏杆边,最后从二楼看了一眼逐渐暮下去的天边。
“不过术门到底是不比从前了,传承坎坷,咱也好些年没见过用符箓的人了……”
玖闻得此言,准备离去的脚步微微一顿。
多年不曾见过了吗……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抚在刀鞘之上,一道玄紫的身影逐渐浮现在了玖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