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诡袭

    “嗯？听你这么说，你有法子？”

    男人双手环抱，饶有兴趣的盯着客露。

    “七百年前我曾炼过一批纸傀，本想着预备将来，现在倒正好能派上用场。”

    客露没有明确回答男人的问题，只是取下了斗笠，控制其浮在身前，随后闭上了冷漠的双眸，双手结印，掐指念诀。

    伴随着客露低沉晦涩的念声，那装饰繁古的斗笠开始萌发出微亮的青色光辉。不多时，那青光就充斥了斗笠的每一处，显得奇异而又宁静。

    下一刻，念诀声止，客露骤然睁开眼睛，散发青辉的斗笠中飞出了数十个青色光点，每点青芒都散发着温和的青色光芒，几乎要将这一片黑暗照的通明。

    “啧，私藏这么多啊？”

    “聒噪，将这些散去唐都即可，且看看他们可否从容应对，再决议下一步走向。”

    男人伸出手一抓，将那些光点尽数聚了过来，然后虚张另一只手，唤出了十多个血色晶石。

    与之前的晶石不同的是，这些晶石上流转着旋涡状的光辉，像是要将人的魂吸去似的。

    “合着你把我唤醒就是拿来当骡子使唤？”男人不满的抿了抿嘴。

    “你要是那么想自无不可。”

    客露重新戴上了斗笠，斜了他一眼。

    “……”

    “行吧行吧，就按你说的整，不过你可否态度诚恳些，好歹称一声我的名字——”

    “劳驾，白瑜修阁下，在下先告辞了。”

    客露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像是敷衍了事一般。不待他反应过来，客露早丢下一张符箓，卷起一地残叶离开了此地。

    “得嘞，这天将变矣——”

    男人，或者说，白瑜修，反倒像是很满意客露敷衍的回答似的，随手将那些青色光点分散着丢进了血色晶石中。

    “待诸位瞧好，末将定——不得让那邪崇将民——扰——”

    清朗的声调，古旧的词曲，给这一片漆黑之地带来了一丝属于烟尘的温暖。

    白瑜修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唱过这词曲了，只觉得比之唱功当年逊色了不少。他拍了拍裤腿，向着客露消失的地方轻笑一声。

    一阵血红的光芒闪过，封栖之地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寂。

    ……

    秋日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阵毛毛雨，吹得街上行人抱起脑袋，只是未等他们口中抱怨两句，那点秋雨就已经悄然消散了。

    雨过之后，天空更为澄澈，落入半边天的夕阳似是被冲刷一新，将天边的云彩映得赤红如血，灿烂无比。

    黄昏将近，茶楼的客人散了一些，不过依旧是热闹非常。

    三楼，墨择与玖那桌这会儿也很是热闹。

    “这位小——嗝——这位小哥，你别看这家伙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那要是动起手来啊人都能给你踹飞……嗝——”

    墨择在这里熟人很多，二人交心完后不久就有他的熟人过来，虽着因为见墨择竟难得带了人同来而略感诧异， 本不好意思多打扰，但玖和墨择只是大方的笑笑，还邀他们同坐闲聊。

    于是乎，这临近栏杆边围坐了四人的桌子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来者二人都挺年轻，看着像是书院的学子，一身穿着很有书生气。

    墨择称呼他们中一人为小赵，另一人为小吴。

    两位小伙一开始比较拘谨，但聊了一会儿之后就逐渐放开了，甚至还小酌了几口酒，有些微醺上头，脸都红了一圈。

    酒劲一上，谈的就更欢了，虽然另外二人没有喝酒，但墨择是健谈之辈，而玖性情儒雅亲和，和他们聊起来没有丝毫负担，交谈起来相当舒心。

    两位青年学生心大，借着酒劲，也不把大伙当外人了，直接就开始揭起墨择的短了，刚刚小赵把他那封皮有些陈旧的书本往腿上一拍，就先做起了表率。

    “可不咋地，小哥，你可别被这家伙的表象给骗了，要我说那些个姑娘家家的光顾着看他长相了，委实是不知道他底子里有多能闹——哎哟！”

    小吴脸颊透红，眼神迷迷糊糊的，也接着小赵的话在说，但还没说完就倒抽了一口凉气，痛呼一声。

    “去去去，滚一边子去，”

    墨择收回了掐小吴大腿的手，老脸一红，挠了挠头。

    “竟有此事？在下初来乍到，对这些甚是感兴趣，两位不妨再多说点。”

    玖倒是对他们口中的描述很感兴趣，这可以让他多方面的了解一下墨择——虽然他也见到过墨择的极致反差。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想打趣墨择。

    墨择眯起眼睛，他很确信他刚才看到了玖面上转瞬即逝的狡黠轻笑。

    “别听他俩胡扯，我那是——”

    墨择正要为自己辩解，小赵早从另一边冒了出来，抢断墨择的话头说道：

    “一边去……我来讲，先问一手，小哥，你可知道这家伙的外号？”

    “外号？”

    玖微微沉思了一会儿，他的记忆力很好，不多时他就回忆起了刚进茶楼时的情景。他看着与小赵掰扯的墨择，不由觉得好笑，轻声说道：

    “好像有点印象，是叫……墨二……耙？还是墨二炮？”

    “哈哈，墨二耙，倒也贴合得很——”一旁的小吴笑的打了个嗝。

    “哎，小哥可以啊，这才和他认识多久就知晓了，他那外号正是墨二炮。”小赵点头道，一边用书隔开墨择，一边继续说道“那小哥，你可知道他这外号怎么来的吗？”

    “你这厮少扯——”

    “这个确实不知，可以细说吗？”玖摇了摇头，要不是墨择看到他嘴角微扬，估计真要以为他是诚恳求教了。

    “咳——”墨择握拳抵着嘴轻咳了一声，意在提醒小赵不要讲的太离谱。

    “哈，那可就有的讲了……”

    墨择少时在学堂读书时，是最令先生们头疼的学生。他上房揭瓦，东躲西藏，委实闹腾得很。

    后来墨家长家，也就是他的父亲墨第林，同样注意到了他的精力旺盛和调皮活泼。为了让他安分点，本着物尽其用的想法，墨第林给他找了好些武馆师傅，教他修习体术，想着借此消磨他的精力。

    岂料平日里对课业不甚上心的墨择，对体术竟然大感兴趣，并且出乎意料的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墨择的体术进步的飞快，让那些武馆师傅都不禁汗颜，往往教不了他多久就请辞而去，请墨第林另请高明去了。

    墨择身法和功夫上去了，好歹也算磨练了心境，学业上进步了不少，但代价就是他愈发活跃闹腾了，以至于墨第林都感到头疼不已。

    往后的日子里，墨择时常就往唐都里的景观小山——文山跑，一去就是半日不回，每次都是砚叔前去把他揪回来，回来了他还得挨墨第林一顿训。

    他辩解道，是觉得武馆师傅们教的动作过于呆板，缺少生机，于是才去文山林野中观察那些动物的行迹，以从中悟得自然之野性，给磨炼体术锦上添花。

    本来没多少人信他的话，权当是孩童戏语了，但经久之后，墨择还真就研究出了些门道。

    墨择从山野生灵的灵巧善动中得到启发，自己练出了一套腿法，配合着早年锻炼的根基，可成就一套身动如风，势若游雷，狂野不羁的腿攻之术。腿长攻短，若短兵相接本就有优势，若距离远了，也可以通过他敏捷地身法拉近距离，重回上述优势。

    “小哥，你猜这家伙练成之后去干了什么？”小赵丢了粒花生米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说着。

    “如何？外出历练？”

    小赵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这家伙反倒是上门找武馆弟子切磋，将唐都里里外外的武馆快踢了个遍了，每次都被那些师傅们黑着脸给丢出去的，都过去这些年了，他还是那些武馆招待里的黑户呢。”

    “欸，我那不就是正经讨教切磋吗——”

    “少来，你是忘了你把城东那家武馆的女弟子给踢哭的那档子事了？多俊一姑娘家，有你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嘛……”

    “我……”

    “事后我有好好赔礼谢罪的……”他只能弱弱的说出这一句反驳，反而自己没绷住先笑了出来。

    众人齐笑，给这喧闹的氛围染上一丝诙谐。

    “可这‘墨二炮’的称号，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莫非正是因为切磋一事吗？”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角，问道。

    “正要说这个呢，和那位女弟子切磋那次，他用了一招……呃……什么来着……对了，用了一招二踢脚，猛地跟放炮似的。”

    “就那一下，就把对面姑娘撂倒了，然后给人整的梨花带雨的，让这家伙全城闻名了一次。”小赵故作感慨的抿了一小口酒。

    “完事之后呢，就有人拿他那招说道，给他起了个‘墨二炮’的外号，当时可是流传了好一阵子呢。”

    小吴补充着，装模作样的抚了抚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用一种故作可惜的语气说道：“可惜英雄不复往昔啊，如今这个名号也就只在城南流传了，属实可叹——”

    “我看你小子是欠打了吧——”墨择晃了晃拳头，没心没肺的笑道，猛地挪了挪身位凑近，险些没给小吴顶飞出去。

    “哎哎，怎么今儿个你还把这腿铠穿上了，莫不是要拿这个欺负我俩？”

    小吴注意到了墨择腿上的腿铠，不由得一个激灵，与他拉开了些许位置。

    “墨公子的腿法相当出彩，想必有这腿铠更是锦上添花了。”

    玖适时出声道，声音很是好听，像是带着清风一般。

    “这个啊……”墨择屈指在腿铠的甲片上叩了叩，发出清脆的金鸣之音，他解释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东西是我那在北陆求学的大哥前年带给我的，算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武器？”

    “这玩意可厉害着呢，小哥，你是没见过这家伙用这玩意儿飞檐走壁的样子。而且，这玩意给他用上，是人是魔物都招架不住啊。”小吴拍开墨择凑过来的腿，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飞檐走壁？”

    “没那么玄乎，就是这玩意能放个钩索，大抵是用北陆太页那边的秘术所制的，这腿铠可以收缩，方便携带，所以平日里我都给它挂肩上。”

    几人凑桌闲聊的这会儿，对面三楼的人群中突兀的响起一阵嘈杂声，似乎是有人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引起了周围人的不满。

    这点动静不算太小，但放在整个茶楼的喧闹中只能算是一点波澜不惊的小水滴。

    饶是如此，桌上还是有两人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动静。

    玖目露思索，眼底不经意间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古怪。

    他抬手招来一旁的长刀，对墨择致意道：“既然如此，那看来他日在下尚可与墨公子再切磋一番，不过眼下，似乎有几只烦扰的苍蝇需要解决。”

    将对楼的动静尽收耳底后，墨择悄无声息的收回远听之术，没来由地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起身。

    小赵小吴二人见玖这一手念力御刀，自然便知晓这位翩翩公子的不凡，只是他们没注意到二人深色的变化，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玖突然毫无预兆的先站起了身，手中长刀瞬间出鞘，恰如雷霆般出式——

    一道令人心悸胆寒的刀罡飞速斩出，凌厉的气势将他们没说出口的话硬是压了回去，但这罡风并不是斩向他们几人，而是急速驰向栏杆之外，与对面三楼飞来的某样迅疾之物狠狠对撞在了一起。

    “铿——”

    强烈的对撞和斩击之声袭来，附近的人纷纷面露痛苦的捂住了耳朵，惊疑不定的望了过来。而那强烈的气浪也随之而来，将周围几张桌子席卷的一片狼藉。

    墨择反应飞快，当即将小赵小吴二人扑倒，护在身下，避开了气浪的冲击，但饶是如此，几人也被那震聋欲溃之音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墨择使劲甩了甩脑袋，先一步回过神来，他注意到地上一片狼藉，碗碟和茶水，都已尽数泼洒在地上，周围的群众不明真相，皆是一脸慌张的四处张望。

    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黑衣剑客在如血残阳下的背影，在余晖中黑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