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城南
窗台上立着一只雀鸟。
就是一只很常见的雀鸟,这小家伙扭动着圆乎乎的身躯,在窗台上来回挪动,直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才停了下来。它眯起眼睛晒着太阳,看起来享受极了。
“啾啾——”
没过一会儿,窗外又飞来一只雀鸟。它落在窗台上,略显笨拙的转了个向,使自己面向着朝阳。
后来的那只雀鸟悄悄打量着原先就在这的雀鸟,很快又扭过头去,看似浑不在意,但身体却诚实的往对方那边挪了挪。
“啾——”原先就在这儿的那只雀鸟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家伙无礼的举动,也往远离对方的方向挪了挪。
但紧接着,后来的那只雀鸟就又贴了过来,全然一副厚脸皮模样。就这样,两只小鸟挪来挪去,但却相距的越来越近。
终于,先前的那只雀鸟停了下来,它瞥了瞥旁边的家伙,脆鸣了一声,像是一声傲娇的轻哼。
然后,两只小鸟依偎在了一起。
旭日与街景,窗台与雀鸟,构成了一幅韵味悠久的图景。
只是这和谐的一幕并没有持续很久——窗台边忽然冒出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
“嗨!”
两只小鸟惊得双双飞去,只留下头发蓬乱的青年独自站在床边乐呵。
墨择已经盯着这两只小鸟有一会了,愣是等到现在才出声惊走它们。他刚醒没多久,还在发懵的时候这两只鸟就叫个不停,他便突发恶趣味的想逗逗它们。
“这么不禁逗还想抱得美人归?哼哼~”
他走到窗台边,伸出头去望了望。昨夜应该是下了点小雨,屋檐转角的铺作犹在滴水。也许正因如此,今朝的朝阳才显得格外明媚和煦。
回想着刚刚那一幕,墨择依旧有些乐此不疲,若是砚叔在他身边,估计会和他一块乐呵,若是父亲的话,估计又要跟他叨叨一番——逗鸟这种事在父亲看来显然有些幼稚。
想象中父亲板着脸无奈的表情,墨择脸上笑意更甚。
不过若是落在别人眼里,这个倚在窗边傻笑的家伙可能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他醒了吗?也不知道他这会儿会在干什么……”
这么想着,墨择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昨夜他二人在客栈定的是两间相邻的客房。
对方并没有来开门,但墨择听到了一声清晰的“请进”。声音清朗,仿佛带着秋风之劲爽。谁又能想到这声音的主人不单单是一位英俊公子,更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深剑客呢?
“忙的连开门时间都没有,你莫不是在苦练剑术?”隔着糊了纸的窗格笑道,墨择推开了房门,然后他看到——
身着黑衣,肩部围着赤红翎巾的俊逸青年,正躺在一张不知道哪弄来的躺椅上,慵懒的眯着眼睛,悠哉悠哉的晒着太阳。
……
“嘶——刚在窗口上看到了两只晒太阳的雀鸟,和你还挺像的的。”墨择手中的筷子翻飞,轻巧地挑起一个小汤包塞到嘴里,一边被烫的口齿不清一遍说道。
“墨公子是在夸赞吗?那在下就先谢过了。”玖抿了口茶,悠悠转口,笑着应道。
茶味微苦,倒是很适合用作早茶提神。只是相比之下,筷子下的汤包便有些不安生了,玖虽然身手极好,但那汤包也着实滑溜,他努力了几次都被它滑溜了下去,不禁眉头皱起。
“你搞不定这个?”看到他吃瘪,墨择像是见到了什么新鲜事,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吃这个可急不得,手一急就夹不住,得先把这边边抬起一点,然后这样……”墨择有模有样的指点着玖,闪电般出筷,那汤包便一点滑溜也使不出了,老老实实被他夹住。
“好身手。”玖赞道。
这里是客栈的底楼,也兼顾填饱食客的生意,只是这会儿在吃早点的人并不是很多。
城南的大家早就习惯了一个嘻嘻哈哈的墨家二公子,这一片儿认识他的人可不少。比如墨择和玖身后的那一桌,正坐着两位年轻姑娘。
她们上身穿着青蓝袄衫,下身缀着褶裙,脚挂黑色百纳底布鞋,显然是附近书院的学生,
二人正凑近了说悄悄话,谈论对象正是不远处在和汤包斗智斗勇的墨择和玖。
“墨公子对坐的那位公子是谁?模样好生俊俏。”其中一位姑娘盯着二人,眼神发亮,旁边那位姑娘见状轻轻扯了扯她的裙角。
“哎呀,你莫要直勾勾的盯着看,不礼貌。那位公子看起来有些面生,许是别处来的,但他和墨公子真是俊的不分伯仲呀……”说完她也面带笑意。
“对咯!我看墨公子行,不知从哪不声不响勾了个俊公子来。”
两位姑娘掩唇轻笑,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墨择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拍拍裤子结账去了。
玖也起身走到门外,等待着墨择。
因为昨夜下过雨,地面尚有些湿滑,青砖微微泛着光,时不时被过往匆匆的行人踩出一朵小水花。
玖留意着街面,时不时看到挑着货物走过的脚夫,也有迈着大步赶路,顾不得长衫被积水打湿的青年学生,他还看到一个站岗的巡兵,忙不迭的去搀扶一位滑倒的大爷。
玖若有所思的托起了手,心思有些恍惚。直到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你在看什么呢?”墨择从旁边探出脑袋。
思绪被打断,玖也不恼,他口中轻语:“看雨后街景,浮尘洗净,尽显生机。好一个烟火里的唐都,凡尘里的梦幻。”
墨择笑了笑,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能把路边寻常景色说得这般美,真是好文采。”
玖伸出手,接住了屋檐上底下的一滴水珠,微微一笑,“也许换做其他游旅之人来到这里,也会作此感慨。”他四下环视了一圈,周围是各类楼阁台宇,他又转头看向墨择。
“听闻城南留有古时的城墙,墨公子介意领再下去看看吗?”
见他一副热心于游览的样子,墨择也乐道:“反正离这不远,一起去看看好了,有啥可介意的。”
他挥挥手,招来了一个车夫。
永安城墙是唐都曾经最为重要的一段城墙,这个名字得于它的主城门——永安门。永安门曾是唐都八道主城门之一,而现在,它是唯一了。
古城墙拆除后,留下的永安门便是唐都唯一的一道城门,以后的城区扩建时再也没有建起过城墙,永安门自然也成了一个旧日的象征,同时它也是一个划分新旧城的地标。至于人们为什么单单留下它,其实也很好理解。
永安,是古人保卫家国的誓言,也是今人谋求前行的愿景。
永安城门位于唐都的中南部,以它为界,人们习惯称旧城南区为城南,称新城南为新南。越往南,建筑风格的变化越明显,到了唐都南界,则已渐渐过渡为新旧交融的风格。
这古时的永安城门,如今也只留下了不足百米长的一段。
以永安门为中心,城墙向两边延伸。永安门建有五道门洞,中间那道正对城南的中轴干道。
永安门门楼宏大造型简洁而不失典雅,气势雄健。于其北面设有慢道以供登上城墙,城墙上也架设了踏道以供登平坐。城墙皆由厚实的灰砖搭建,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垛口,若细细看去,上面还留有不少古时兵矢交锋留下的痕迹。
现在,玖和墨择就站在这片城墙上。
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灰砖,感受着千载的岁月从指尖流过。他以念力微微延展过去,似乎还能感到一股灵润的波动。
“城墙有很多故事,但它不会言说。”墨择如是评价。
他常年活跃于城南,对于永安城墙早已熟悉,但他却并没有登上过几次城墙。城墙散发的那种历史的厚重感,是沉重和肃穆的。年少时的他心性躁动,很不适应那种感觉。
如今又登城墙,已不再是少年郎。
远眺远景,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砚叔……
上一代正在老去,而这一代的他们,是否已能褪下稚嫩的羽翼?
二人都沉默在各自的心思中,是玖先打破了沉默。
“墨公子……你应该来过很多次了吧?”玖肩上的那条翎巾正在随风飘扬。不知是不是错觉,墨择总感觉那条翎巾有股人性化的活力。
“是来过很多次,但真正登上来的次数,却不是很多。”墨择撩了撩扎眼的头发,口中轻叹,“墨家临近城南,所以我来的很勤,相比之下,唐都另外三家,就对永安门没多大兴致了。”
“另外三家?”
“啊,忘跟你说这个了,怪我疏忽,”墨择解释道,“你听说过东华十二将门吗?”
“略有耳闻,先前粗略地翻过史书。”
“那是东华的域灵在千年前那场战争中立下的,用以调兵遣将护卫山河以及管理国计民生。其中的四门传承演化,成了今日的唐都四大家族。”
“域灵么……却不知是哪四家?”
“城东毕家,城西知家,城北晏家,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墨家咯,就在城南。如今的东华万山阁,就是唐都四家最初起手组建的,相当于当年十二将门的用途。”
听完,玖若有所思:“万山阁……听起来像是治理东华的存在……是由唐都四家运作的吗?”
“这个说不太清……就像一棵杉树,万山阁是那树干,延展出去万千枝叶,造一片繁茂,而四大家,便是那承载杉树的土地,能促其长久。”
“说起来,千年……也挺长久的了,可能当初摸索出这条道路的先辈也没想到东华能平稳的走过这么长的路。”墨择感慨道。
“若人心昂扬,前行的险阻必能攻克,此为山河无恙,家国永安,当真切意……”玖在风中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哦?永安门的含义久久难为外人道,没想到竟被你一言概括出来了,真叫人意外。”
墨择拉住了玖的胳膊,往城门下走去,嬉笑着:“站在这吹风不太划算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慢慢聊……”
玖被拉着渐行渐远,面上有些无奈。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古老的城墙,要将这一幕深深印入记忆之中。
视线扫过,玖的目光一顿,紧接着眉头蹙起。
城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家伙,那人也像刚才的玖一样,在伸手抚摸城墙,似有所感。
在他们二人来之前,城墙上并没有游客,登上来之后,也同样没有人再上来过。
那个地方,本不该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