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重逢
这是一片荒凉的树林。
大地上稀稀拉拉的插着几棵杉树，斜矗横生的乱草遮盖住了残破不堪的地表。那看似平整的大地，保不齐其下就隐藏着齐腰的深坑。
“沙沙——”
“沙沙——”
乱草被剥开，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荒林之上。他脚步稳健，丝毫不差的避开了所有潜藏的深坑，踱到了那几棵歪七扭八的杉树前。
术士抬了抬斗笠，盯着那几棵杉树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七百年未见了，倒是让我好找。”
他的嗓音沙哑缥缈，透露出难以掩盖的沧桑之意。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其中一棵杉树那枯裂的树干上。
术士手中紫光迸现，周围那几棵黑瘦的杉树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般，纷纷靠了过来，与这一棵杉树纠缠在一起，不多时，便化作一座青黑相间的封碑。
“封碑再起，纸傀自现。何当忘却，终难相见——”术士叹道，伸手凝出一道符箓，摄入了封碑之中。
“吭吭——”
一阵怪异的声音响起，封碑自中间开裂，露出了其中一大批怪异的物事。
夕阳坠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术士抬眼看向了远方，悠悠转言:
“天将变矣……”
……
“哗啦——”
带着一缕青色的茶水被注入到茶杯之中，墨择轻轻抖动手腕，提了提袖襟，将茶水端起，递给旁边坐着的人。
“劳烦墨公子了，多谢。”玖接过茶杯，并没有马上开喝，而是先以念力逼去了过高的茶温，接着才徐徐饮下。
看着对方那明显有说法的饮茶动作，墨择对这位身手敏捷而又礼数齐备的黑衣青年的好奇更甚了。
生在墨家，他墨择无论再怎么野，也是得学习一些礼仪的，这沏茶待客之道自然也囊括其中。
“不必言谢，这本就是待客之道，倒是阁……玖……你，为何会来墨家呢？”墨择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同时也没忘记玖刚才所说不必以敬语称呼他的话。
“在下如一缕浮萍，自是随波而行。一月前，在我尚驻足于南陆泽怛时，贵府就已经向我发出了请柬，约我来墨府一叙。”饮尽了茶水之后，玖徐徐道来。
“泽怛？你不是从莫离渊地界过来的？”听到这话，墨择有些诧异，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想。
泽怛是位于南陆的部族联盟，由南陆传承千年的十三部族组成。
南陆地形多山地丘陵，地理上的局限造成了过去数百年里十三部族几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而这十三部族的起源，可以再往前追溯一个千年。
两千多年前，南陆曾经出现过一个统一的帝国，那个帝国一度征服南陆，强盛无比，而统治帝国的那位帝王同样雄心勃勃，意图继续开拓疆土，但最终在位于东北方的近邻——东华手里吃了败仗，自此偃旗息鼓，但随后而来的域弈战争将整个大陆都拖进了泥潭。
帝国在战争中分崩离析，分为了十四个部族，而其中十三个部族在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摸索徘徊后最终重又联合，成立了部族联盟——泽怛。
近几十年来，东华与泽怛的海港贸易兴盛，莫离渊山脚下的百安港中往来商船有半数都是往南陆的，陆上贸易也在逐步兴起。所以玖说自己经由南陆而来的话语中不无什么不合理之处，只是这让墨择由些惊奇。
本来他以为玖就是自莫离渊而来的，之前初见时他还因为觉得以后无法再见而失落来着，现在看来，这位深藏不露的黑衣青年，来历身世尚且是个谜。
“这个先不提，之前墨长家曾与在下简谈过一番，也算是让在下对墨公子有了些许了解，墨长家布下此番会面的用意，在下大概也猜到了。”顺畅地岔开了话题，玖说道，随后站起了身，对墨择拱手道:
“墨公子，我们切磋讨教一番，可否？”
墨择听得此话腾的就站了起来，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地回了个礼，看着玖脸上的那一抹笑意，他对对方洞察人心的本事也不由得赞叹。
这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墨择眼中闪起了某种热切的光芒。
二人移步会客厅后院，选定了一块绿茵草坪。
墨择因为穿了深衣礼服，并没有带上肩甲，他也就没法换上腿铠战斗，眼下回去拿显然也不合适，墨择就只能穿着深衣上阵了。
好在玖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动提出不用武器，单单切磋一门体术。
这倒让墨择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玖虽然使得一手好刀，但这并不能代表他的体术造诣。不过，凭借着之前玖给他带来的惊艳，墨择自然也不会小觑了他，摆出了认真的姿态。
深衣的设计有些妨碍腿脚动作，但并无大碍。
玖也站定了身姿，做好了准备。
片刻的沉寂之后，二人同时动身，身形都化作残影，顷刻间纠缠在了一起，周围的草都被二人卷起的风浪吹得东倒西歪，两人交手的余波也席卷了一片残屑。
下一瞬，二人又再次分开，只不过这会儿，墨择有些狼狈的蹲坐在草坪上，而玖却是气定神闲的悠悠站立，显然二人胜负已分。
墨择眼中的惊艳丝毫不加掩饰，黑衣青年的实力，显然让他大为震撼。
刚刚那一瞬，墨择撩脚高踢，同时护住了下盘，黑衣青年敏捷的避开后，同样抬腿高踢，墨择微微侧身躲开，随即便是拉近了距离，一拳袭向玖的面门。
玖飞快的收住了腿脚攻势，提肘格开袭来的拳影，旋即右手蛇握，迅如鞭驰般飞快地抽在了墨择的胳膊肘处。
墨择顿感手臂一阵微麻，力道被卸，紧接着就挨了一记铁山靠，狼狈后退，落败而出。
简单明了，出手迅疾，制敌之道当真直接，却也无懈可击。
在往后的岁月里，墨择无数次回忆起这一次的交锋，只觉得彼时杉叶飘落，故人恰逢风华。
……
残阳如血，将墨第林的影子照的晦涩不堪，在他的身后，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对他行礼:“长家的，弟兄们加紧探查过，基本可以确定了。”
墨第林没有回话，而是静静等着那人说完。
“……确实是那位的手笔。”对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咬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出乎他意料，墨第林并没有什么激亢的反应，只是略微颔首。
看向被墨家雄壮的建筑挡住的会客厅方向，墨第林自语道: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倒是择儿，不知道与那位，相处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