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所念
水中的浮萍偶有交汇,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再次分开。
但他们相逢过。
对一个刚刚与自己别离,几乎可以说是素不相识的人,自己竟然会生出这种强烈的挽留意愿,这是墨择没想到的。
其实倒也正常,任谁见识过那位黑衣青年的剑术,哪怕是外行,都会赞叹不已,更何况,这剑术的拥有者还是个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更让人起了探索的兴致。
所以,尽管对方并没有表露出更深的交流意愿,但问到了对方名讳的墨择还是很知足的。
毕竟,那边还有几个商人在黑衣青年转身离去后想上前搭讪来着,但黑衣青年只是礼貌婉拒,连一个字都不多说。
仿佛先前的温柔,只是对着墨择一个人的。
看着那日落云海的壮丽景色,墨择不禁放空了思绪,找了个小凳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天边出神,他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即使在不明真相的别人看来,他也是个闹事的家伙。
再者,他打斗时穿上的那副腿铠,不可谓不招摇,大抵有些人已经由此认出他来了。
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在这种方面费心思,难得出远门寻个清静,他更想好好舒缓一下心神。
只是,当他收回目光,注意到人群中的某个人时,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来来往往的人流很快冲散了之前的流言蜚语,栈道上的秩序也回归正常,随着落日坠入云海,栈道上也逐渐亮起了星星灯火,在浅浅夜色中,倒是比那高天上的微星更引人注目。
那张凳子也不知被人流带往了何处,更没有人记得片刻前在此地休憩的青年。
只因那浮萍百千,难以铭记。
山麓下,墨择略显漫不经心地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而不远处的港口,劳累了一天的船工们正在加紧卸下今日的最后一批货物。
那叫喊的号子声粗犷豪迈,甚至隐隐传到了街道上,配合那喧嚣的市井声闹,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位于莫离渊山脚的港口,正是百安港,寓意百帆扬起安自来。
港口自然是千帆会集之所,百安港每日晨起醒转,至暮方歇,一艘艘扬着帆的船只,带来的不仅仅是大陆各地的货物,还有诸多的异乡来客。
明黄的灯火照映在每个行走在街上之人的脸庞,那正是对每一位远道而来的游人的欢迎。
墨择紧了紧缟色的短褂,一副自在模样,向着人流多的街道走去。
墨择的步伐并不着急,或者说,他有意放慢了步伐,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微微扭头,墨择做出一副观望的姿态,像是在犹豫走向哪条路,片刻后,他重新抬脚,步态轻盈了不少,很快便消失在了暗处之人的视线里。
但那暗随之人显然对他的路数极为熟悉,并没有什么惊慌的反应,相反的,墨择会这样做才符合他的预料。
不多时,他转而走进了一条人流量较少的街道,并在一处小吃摊前驻足。
看似在挑选的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飞快地从人群中拉过某个人,随后解下了身上披的衣服,抖了一抖,自然而然地披在对方身上。
借着灯火的照耀,老者有些疲惫的面容映入眼帘,不过他那一双眼睛依旧锐利非常,盯得墨择有些心虚。于是,墨择将手中的烤串递过去一根,试图转移他的视线。
老者紧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看着墨择越发不自在的脸庞,那一脸严肃最终化为了一声无奈的轻叹。他接过了烤串,但没有品尝,而是缓缓开口:
“二公子,您出来也一月有余了,是否感到尽兴?长(zhang)家的虽没什么意见,但最近送来的书信可比往常多了不少啊。”
单凭这一句话,便不难猜出二人的关系,不过老者显然精于话术,这一番话既没有直接评价墨择的行为,也委婉的透露出长家的希望他们回去的意思。
墨择吃串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略微有些地心虚回道:
“有这回事?我怎的不知……父亲他又说了些什么?”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假装抬头看了看天,故作含糊道:“还是回客栈再说吧二公子,天色不早啦,这大晚上的您也不添件衣裳,若是着凉了,长家的又要来信责备老夫我啦……”
说着他便领着墨择拨开人群,走向那熟悉的建筑,一路上不时传来二人有说有笑的交谈声,可见他们的关系远不像主仆那样生硬。
二人渐行渐远,夜幕下的那条灯火通明的街道,却是越发热闹了起来。
客栈内。
墨择看着那几乎要堆成小山的信件,有些不知所措,他迟疑道:“砚叔,你不是说父亲多来了几封信件吗,这……”
抬头望去,看着老者平静的眉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他品出了那眼神中的一丝戏谑之意。
对上了墨择的视线,砚叔轻咳了一声,回答道:“这可不关老夫的事啊,二公子,谁让您最近几天动不动就是晨起暮归,早上出去没个声儿,晚上回来又倒头就睡,长家的信件您也没空看啊,便在我这越积越多了。”
往后靠在椅背上,墨择有些无语地揉了揉额头。不过很快他又想起一事,顿时又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岔开话题:“先不说这个,砚叔,今儿个那位黑衣青年您瞧见了吧,当真是……”
一声轻咳打断了墨择的话,墨择疑惑地抬头看去,却看到砚叔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严肃的表情,不禁心中一跳。
“瞧见了啊,怎么能瞧不见呢……”,砚叔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高兴,“那位要是不出手的话,老头子我可就要拖着一把老骨头去搭救某位被持刀歹人置于险地的公子了啊……”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气氛便有些安静了,墨择想起那一幕,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好吧好吧,看来还是自己想当然了,砚叔虽说表现的蛮宽容的,但那种关头自然还是会出来紧紧护着他的。
毕竟砚叔能在他们墨家待上几十年,靠的可不仅仅是温和的性格,能让他这种血气方刚的青年服气,砚叔的实力可见一斑。
到底是他的二公子,砚叔也没多说什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告诫墨择下次应当注意些。
墨择耐着性子听完了教诲,等砚叔说完,他马上又提起一事,一件勾起了他好奇的事。
“话说回来,砚叔,您见多识广,那位……剑客…使用的招式,您可曾认得?”
那黑衣青年看上去与他一般年纪,他称呼他青年倒显得有些怪异,所以换了个称呼。
平时的话,对于墨择的一些问题,砚叔都能侃侃而谈,彰显出他那不凡的见识,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当下立判地做出回答,而是微微低头沉思。
墨择也没有着急要个答案,他静静的等着砚叔沉思完毕。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那灯烛不时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火光将砚叔的影子投上墙壁,影子恍恍惚惚闪动,也显示出他内心的摇摆不定。
片刻后,砚叔那带有一些迟疑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位的招式……老夫当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股气势,不是印象中的任一刀法或剑术所能比拟的。”
“如鸢鸟鸣世,似风林火起,不动若然,动,则若惊雷……当真让人看不透。”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墨择些失望,显然,他对那位黑衣青年很有兴趣,不过既然连见识颇广的砚叔都分辨不出什么,想必那人也是一位隐匿世间的高人,不喜外显。
但是……他分明看上去和他一般年纪,为何却感觉比他强上不少呢?
墨公子心中燃起了一缕莫名的好胜心。
墨择沉默的状态,砚叔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陪伴这么多年,他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遂开口道:
“公子若是想追查那人,依老夫拙见,大可不必,就像那位与您分别时所言‘阁下与我皆是天涯浮萍,有缘自能得以会见,不必强求’,这等人物在东陆却未闻其名,想必也是他有意为之……”
墨择听了,越发显得失落,不知为何,本来想离开家门出来体会人情百态的心境,却在见到那剑客后骤然隐去。
也许在他看来,之前或之后遇到的人,都远远比不上那位黑衣剑客,不会再有谁比他更能让他提起兴致了。
一时间,那股闲游之心散去,他竟是有些想回家了。
想到这,墨择闷闷地对砚叔说出了他的想法,这正中砚叔下怀,他遂顺水推舟与墨择商议好了归程事宜,随后将墨择房中的灯火熄掉,叮嘱他早早歇息后,便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不多时,房内传来墨择均匀的呼吸声,砚叔放下心来,收起了那远听的本事,独自走到了客栈的阁台处,望着那已经安静下来的街道兀自出神。
月光洒满了阁台,衬得这位老者孤寂非常,但他浑不在意,因为他还在回想着刚才与墨择的对话。
其实砚叔刚才没有全说真话,但他也没有骗墨择,只是这半真半虚的话语更适合应对眼下的情况。
要说他隐瞒了些什么的话……
那凌厉的剑术,一袭黑衣的装扮,以及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气质……倒真让他想起了某个声名遍传大陆的人物。
只不过那人的事迹与这东陆关系不大,所以在这方地界流传的不广,现在想来……
那位黑衣青年,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那位……
月光逐渐被乌云遮蔽,浑浊的夜色下,老者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朗,只是最后,他缓缓抬头望向了远方,那是他和二公子即将归去的方向。
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