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华篇·浮萍之章·山高
东陆有文化之邦，世人称为东华。
既有千年底蕴，也不乏人文妙处，山水奇景，是世人向往的古老国度。
且不去管那令天下人神往的繁华城镇市景，今日那莫离渊，似有一缕不平静的涟漪。
莫离渊，是这大陆最高的山峰。
在今世之人无法想象的遥远年代，灾厄天降，东华之人民为守卫家园，曾在此地迎击来自域外的无尽敌众。
那一场场战争不可谓不惨烈，生灵涂炭，大地崩坏，人们一次次从苦难中站起身，皆为在那挣扎中求得一线生机。
世人在苦难与挣扎中求索千年，直至天神复出，以无上伟力助人们击败无休无止的域外之敌。
而后，莫离渊便拔地而起，成为了世间之巅，令无数人肃穆生畏。
有着这么一段历史的莫离渊，自是被奉为神秘之境，多少年来，它都是静静肃立在东陲之地，目送着彩云西去，行人途径；淡看那黑云压境，凡尘百态。
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是这文化之邦兴起的见证者，只是它不会言说罢了。
千百年来，莫离渊一直是大陆上最高的山，也是最孤独的山。
然岁月流转，今时的莫离渊，又与那千年前不同。
东华于苦难之中起身，多经磨难，终得繁华。
东华的海港贸易逐渐兴盛，而大陆东岸最繁荣的港口，就坐落在莫离渊的山麓。千百年的孤寂之地，也逐渐染上一丝人间烟火气。
一艘艘大船扬帆而去，又带回异乡的诗篇。
诸多游人慕名来到这天下之巅游览，来往商客也会选择在这里是稍作歇息，春去秋来，岁月流转，千百年来的神秘之境，也渐渐沾上一丝人间烟火气。
但它依旧是莫离渊，是那世间之巅。
半山腰的位置，有一处栈道，不甚宽广，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其上行人往来，小摊林立，倒也成了这莫离渊一番别致的风景。
要问这半山腰处为何行人颇多？那只怪这莫离渊景色太过奇壮，引得那游人向往，甚至商贾之流中，为了一睹奇景而特意登山的也大有人在，那些小摊会开起来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怎么个奇景法？
“云海翻腾，金光流转，群山若隐，碧水若现，如此，确实当称奇景。”这是今日到访此地的一位游人所言。
这人身着一身墨黑衣衫，衣袂飘飘，样式简洁，只在边缘处有缕缕繁琐花纹缀饰，可谓低调。
再看那条环绕在他肩部的赤红丝巾，一看就是用料不凡。
黑红交织，让人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看他的面相，也是不凡，不说那股儒雅气质，单看他眉宇间的睿智，便知此人定不平常。他左眼下有一道红痕，看上去甚是忧郁，更衬得他温润非常。
此时，他正在小口品茗，抬眼远观，绾起的长发在这微风中微拂他的脸颊。
当真是景也美，人也俊。
许是某家的公子，同样慕名前来的罢？
放在往常，这样的人物必定会被不少人留意到，但此刻，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另一边的闹事吸引了过去。
黑衣青年所处之地是这栈道上的一处茶摊，平日里主要忙活的便是茶水生意。
一位身着短褂劲装的青年，刚刚牛饮牡丹似的干了几杯茶，起身去结账。半山腰的清风不解人意，撩拨起了他凌乱的短发。他漫不经心的掏钱，身上有一股令人雀跃的青春活力。
他不经意间也被那黑衣青年吸去了目光，心不在焉地听着摊主算价，下意识轻声说了一句：这儿的东西挺便宜啊……
但岂料这无心的一句感慨被有心的人听了去。
旁边那个一直在沉默的喝着粗酒的壮汉站起身来，一把将桌子掀翻，乒乒乓乓的动静吸引了周围好些人的目光。
那是个身形魁梧，鼻梁很高，皮肤都晒成古铜色的西陆汉子，他像是听懂了青年的话，两眼盯着他，眉头紧皱，面露不善。
那青年注意到了那汉子的举动，也感受到了那双铁灰色瞳孔里的敌视，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试着和汉子搭话，但对方一开口就是那极陌生的西陆语言，让听不懂的他听了如坠雾里。
那汉子先是自顾自的放了好一会儿狠话，这才想起语言不通，他反而恼羞成怒，取出了自己放在旁边裹着粗布的东西—— 一把长刀。
栈道虽然平时来往安全，但出入处也会有巡兵排查危险物品，真不知那群巡兵在吃什么干饭，竟能放他将这东西带了进来。
那把刀一亮出来，周围人便纷纷色变，四散避开。
看着对方那有些破烂的穿着，再看他那刚被掀飞的一碗粗酒，以及他那怒火中烧的眼神，青年大概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反应过激了。
名曰莱德尔的汉子可不管他在想些什么，他恨恨地盯着青年，甩了甩手中的刀，说着蹩脚的东华语言：
“阿帕托（西陆脏话词汇）的，有几个臭钱显摆什么呢？”
他那双灰色的眸子里闪着凶光，还夹杂着贪婪的晦涩。
“什么狗屁的文化之邦，臭钱袋子，把钱给老子留下吧——”
言毕，他飞快抬刀起手，直冲短褂青年而去。
周围人围在远处看热闹，也有人去别处找巡兵的，总之因为莱德尔刀刃在手，他们不敢贸然接近，只有那摊主，畏畏缩缩地窝在柜台，一脸心疼地看着地上毁坏的桌椅器皿，欲言又不敢言。
还有之前提到的那个品茗青年，此刻他依旧坐在那个位置，离他们二人不远，但他却丝毫没受影响，继续喝着茶。
莱德尔提刀欲砍的时候，远观的众人顿时惊呼，心一下子提了上去，那汉子下手如此迅捷，他们想提醒青年也是有心无力了，只盼那小伙子能机灵点躲开这一下了。
莱德尔这一刀直直砍向青年的大腿。他这一刀下去定能废了这小子的腿，但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更重要的是给这小子一个教训，也方便他趁乱逃走，不至于被将要到来的巡兵逮捕正法。
毕竟他心里可还打着些诸如什么强劫豪夺发笔横财的想法呢。文化之邦的富庶，那是整个大陆都有目共睹的。
只是……真当东华无强者，世间无标尺吗？
“铿——”
一阵强烈的反震袭来，几乎要将他的虎口震裂。
他惊愕的发觉，自己这一刀并没有砍断青年的腿，反而结结实实落在了一副奇异的腿铠之上。
那腿铠造型古美，纹饰雅致，冰冷的金属护甲上似乎闪烁着铁青的寒光——这正衬得青年的身形愈发修长匀称，气势瞬息间凌厉迫人。
他这一刀不偏不倚地砍在那坚实的护甲之上，竟连半个印子都没留下，反倒是自己那把破刀崩了个口子。
再一抬头，他便对上了青年那冰冷的眼神。
青年开口了，声音中丝毫不见慌乱，反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感觉：
“你……脑子贵恙？”
瞥了瞥那把明显是某种制式的长刀，名为墨择的青年轻描淡写的抬腿接下了莱德尔的攻势，毫无顾忌的对上莱德尔的视线，目光冷冽。
“会说东华话早说啊，憋一嘴鸟话，说完了么？那我帮你醒醒——”
“你——”
墨择没有丝毫废话，飞快地撩起腿，猛一发劲震退莱德尔，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又紧接着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了莱德尔面门上。
莱德尔显然是没料到眼前的青年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挨了这两下，倒飞出去，又压烂了一张小桌。
墨择走向了倒在地上的莱德尔，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把刀的样式，嗤笑道：
“西陆的兵刃？带把破刀便敢这么嚣张，把这边的人当软柿子么？”
显然，墨择通过莱德尔手中的刀大致知晓了他的来历，但他也只是浅谈辄止。
围观者们尚未反应过来这局面的变化，墨择已然撩开腿势，准备先替巡兵收拾了这莱德尔。
但就在墨择抬腿，众人没反应过来的一刹，异变陡起。
莱德尔狼狈爬起，露出狠戾的表情，向墨择狠狠地抛出了手中的某样东西。
墨择下意识地抬腿就挡，却在下一刻被一阵怪异的波动袭扰，整个人都被掀飞了出去，一连撞开了好几张长凳，这下他也吃痛非常，不由得发出几声闷哼。
莱德尔趁着这时机迅速起身，紧握手中利刃，面露癫狂地冲向墨择，口中叫喊着：“死吧！阿帕托——”
那是他一路颠沛过来也没舍得用的东西——一种西陆特有的奇物，能释放一股力量波动，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今天要用在这个东华的小子身上了……莱德尔暗道晦气。
墨择也是反应飞快，一个腾身跃起，但似乎来不及摆出架势挡下这一刀了——
围观众人刚刚反应过来，不由得又齐声惊呼！有那迅疾的又有些实力的人已经准备突破人群去搭救了，但不管怎么看，都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有人动了。
那一直静坐品茗的黑衣青年，动了。
青年掷下茶杯，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长刀。他的身形如闪电一般，快到已经冲上前去的莱德尔都没反应过来——
那墨黑的身影瞬息来到他的身侧，抬手之间一瞬银光闪过，他的手中顿时一沉！
“铿——”
熟悉的声音传来，不同的是，这次是他的刀发出的——那是刀刃断裂的悲鸣。
“你——”电光火石之间，莱德尔只来得及对出眼前的青年惊鸿一瞥。
黑衣青年那之前还显温柔的眉眼，此刻已染上一丝冷峻。他没有给莱德尔丝毫的反应机会，反手挑飞那把断刀，顷刻闪身至略远之处，再斩一刀！
一道漆黑的罡风从刀上抽出，以无可匹敌之势，狠狠地斩在了莱德尔的胸口。
莱德尔如遭雷击，被一阵蛮横的力道裹挟着倒飞出去，撞翻了一片桌椅，再也爬不起来。
黑衣青年淡然收势，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
他的身影也矗立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宛如这云海之景背景上点开的一缕墨色。
比之这场转瞬即逝的打斗，后续的处理就显得平淡不少，姗姗来迟的巡兵带走了昏死过去的莱德尔，围观人群也心有余悸地散去，各自回归安生。
不过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偷偷打量起那位黑衣青年了。
先前出手的墨择扶着隐隐作痛的腰给摊主付了损坏的桌椅钱后，看着那黑衣青年正提起小小行囊欲要离去。
鬼使神差的，墨择叫住了他。
黑衣青年转过身来，那双眉眼柔和温润，让墨择不禁诧异——这般儒雅的人竟有如此身手。
他对青年拱手道：
“在下墨择，刚刚让阁下见笑了，阁下的身手如此了得，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不知……”
会出了他的意，黑衣青年谦谦一笑，让人如沐清风，似浴溪潭。
“我名……玖。”
看着想要说什么的墨择，青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
“可不是用来喝的那个‘酒’哦……”
栈亭外的天，一如千百年前那般，云霞满目，万般绚丽。
而莫离渊，依旧是那座孤寂之峰，默闻风雨，静看世间。
今日，有两片小小浮萍在此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