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章·旧忆
“呜——”
一阵空旷的号角声自雾气弥漫的海面上响起，循声望去，一艘气势磅礴的大船正从海雾中乘风破浪而来。
不……不是一艘船，是很多艘船。
这似乎是一个漂泊在海上的船队，由头船领着队形，穿梭在海雾之中。
扬起的船帆飘飘然连成一片，像是雾海中飘荡着的另一片云海。
浪头拍打着木质的船身，发出的哗哗声响，似是在挑衅——但船只是沉默着掠过了它，拍碎了它。
号角声在这静谧的海域显得甚是喧嚣，不多时，每艘船的甲板上都陆陆续续的出现了许多身影，他们三五成群的走出，踩的木质的甲板发出嘎吱轻响，很快，大多数人都齐聚在了甲板之上。
喧闹之声很快从甲板蔓延而出。
甲板上聚集的众人似乎都很清楚号角声的含义，皆是难掩激动的神色，仔细看去，这些人中，有人生着黑发黑眸，也有人是金发碧眼……
这一刻，人们齐齐相聚欢呼，通彻的欢愉仿佛能将海雾荡涤个干净似的。
这并不是一只简单的船队，它搭载着第一批探访雾海后新大陆的先行者，正是归航的船队。而此刻，距离人们第一次踏上那片新陆地，已经过去了六年。
现在，归航的船队正在经过最后一片雾海海域，在那已经渐趋稀薄的海雾之后，便是众人魂牵梦萦的故土。
头船的甲板上，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费力挤出了人群，来到了船只的护栏边，他回头望了望身后依旧在欢呼的大人们，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随后踮起脚尖，扒在了护栏边上，遥望着前方被海雾笼罩的，未知的茫茫大海。
高大的朱红木护栏隔开了男孩与大海，却阻不断那双黑眸纯真的远望。
不多时，一个黑发男人也挤出了人群，他着急的四下环望了一圈后，终于在护栏边发现了男孩。
他迈着大步走过去，见男孩看海看的出神，不禁面露一丝笑意，他伸出手摸了摸男孩毛茸茸的脑袋，将他抱在怀里。
男孩的眉眼与男人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灵动的黑眸，闪动着纯真的光点，仿佛在那双眼眸之中倒映出的，是整个世界。
男人将男孩托至肩上，他那沉稳有力的大手带来了温暖的安全感。
“小彦舟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男人朝着男孩可爱的小脸蛋哈了口气，笑着问道。
小彦舟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指着船只的前方，用那稚嫩的声音问道：
“爹爹，他们为什么都那么高兴呀？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啊。”
男人闻言微微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入眼便是茫茫海雾和未知的前方。他释然的笑了笑，靠近了护栏，稳稳地托着男孩，以一种温柔的语气说着：
“因为在这片雾后面，便是我们的故土了啊，小彦舟，那是爹爹和娘亲长大的地方……”
“爹爹和娘亲长大的……地方？”小彦舟费力的重复着这句话，有些口齿不清。
“对啊，那里就是爹爹常跟你提起的，星辰闪耀……嗯，星星升起的地方。”
小彦舟伸手抓了抓他那头发有些蓬乱的小脑袋，显然不是很理解男人的话。
但他明白一件事，那里便是爹爹和娘亲常提起的，名为故乡的土地，在那里，会有许多新鲜有趣的事物在等着他……
他开心的拍起了手，脸上笑出了两个小酒窝，惹得男人一阵欢笑。
欢笑片刻后，男人慢慢敛去了笑意。他抱着小彦舟，望向被海雾遮挡的远方，有些出神。
他轻轻呢喃着：
“父亲，这么多年了，您……还在等那个人么……”
终于，透过薄薄的海雾，渐渐能看见远方的一点轮廓了，那是大陆的海岸线，也是船队此行的终点——
星辰永耀的艾尔瑞尔大陆。
亦或者是——
境域。
……
年轻的伙计抓起挂在肩上的毛巾擦去额间渗出的细汗，随后看向了那位坐在栈道边静眺远方的老者。
分明入秋有一段时间了，萧瑟的秋风也吹起来了，但那位老者却依旧穿着一身缟色半袖褂衫。几缕秋风吹过，吹起那褂衫一角，显得分外单薄。
老者却恍若不觉，只是静坐，苍老的手微微摩挲着茶杯，花白的发丝于风中飘飘然，却丝毫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气韵。
那双黑眸中，似乎流转着万千光景，似是怀念，似是感怀。时间赋予了它沉淀，而秋风带不走。
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在这双眼眸中留下这般底色？
年轻的伙计似是有些好奇了，他将毛巾重新搭回肩头，回身去取了一壶热茶，向着坐在栈道边的老者走去。
“老先生，换壶热茶吧，今日风大，茶也凉得快了。”
老者缓缓转头，望向了年轻的伙计。
只是这一眼，就让伙计的呼吸近乎一顿。
那双黑眸，似是深潭泼墨，染着无尽的深沉，又似是秋风劲扫，唯余一抹孤寂。
一眼便是千里，仿若带着悠远故事的逍遥人畅快道来；
一眼便是万年，仿若久远岁月里无人倾听的古荡长诗。
伙计失神不过片刻，老者便已经带上了温和的笑意，那令人舒心的气韵随之而来，轻轻掩去了那股清冷疏离之感。
“有劳费心，年轻人，若是不忙的话，也坐下来喝杯热茶吧。”
“客气了，老先生。”年轻人心底对老者升起了一丝好奇，便顺从的坐了下来。
老者先是将杯中微凉的茶水饮尽，随后才悠悠的添上了新换的热茶，只不过这次他多倒了一杯。
热茶荡漾在茶杯之中，那热气尚未来得及氤氲，便已经被秋风拂过，悄然消散。
老者手指轻挥，一阵轻巧的念力波韵流过，那杯茶便稳稳的移到了伙计的手边。
“此地平日里不应是人来人往吗，怎么今日这般冷清？”老者状似随心般问了一句，轻轻端起茶杯。
“听闻今日便是那探访新陆的船队归航之日，听了这消息，大伙都去看热闹了，也就没几个人来这栈道啦。”伙计也是颇有些感慨之意，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却被烫的连连吹气。
“船队归航啊……倒也是，人们总归是爱看热闹的。”
“这景况几年前倒也有过一次，只不过当时小子年纪尚小，记得不甚清楚，不然还可以与老先生说道一番。”年轻人抓了抓后脑勺，有些腼腆的笑了一笑。
“那应是六年前了的事了吧？正是船队启航之时，当年也如今日这般，万人空巷。”老者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唏嘘感慨之意。
“老先生怎么没跟着一道去呢？想来那船队的见闻会是很稀奇的。”
“老啦，没那个精力往人堆里挤了，不若来这栈道喝上两杯热茶，热闹稀奇什么的，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够了，”老者徐徐饮茶，随后又补了一句“在这儿看，便正合适。”
伙计往远看了一眼——栈道位于半山腰处，从此处望去，只能看到模糊的云海，至于那山脚下的港口，则只能依稀看个轮廓。
“可……在这儿也看不到什么吧？”伙计有些迟疑的说道。
“何须事事皆用眼观？若留心去感受，这世间万千，皆是我们的眼。”
老者的语调平缓，似乎在向年轻的伙计传授生活之理，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伙计闭上眼睛，聆听了片刻，少顷，他问道：
“老先生对这船队了解的多吗？”
“略知一二吧……几十年前那场战争结束后，人们一边忙着重建家园，一边远眺着大海，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跨过茫茫海雾，去大海的另一边看看……直到六年前，第一批船队扬起风帆，将一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送往了远方……现在，这些孩子们回来了。”
“听闻这些年也有些消息传回来……境域之外，果真还有其它陆地？”伙计露出思索的神情。
老者轻笑着：
“仰观此世之大，无奇不有，纵是大海又如何？新陆又如何？若心怀热情，终有一日此世的风光会对你们敞开，可要加把劲儿啊，年轻人。”老者顿了顿，又言，“不过在那之前，喝杯热茶还是来得及的。”
年轻的伙计点了点头，徐徐饮尽那杯茶水。
喝完茶水，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年轻的伙计轻声问道：
“老先生……经历过那场战争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年轻人的想法好生跳脱，老头子我倒有些跟不上了。”老者微微笑道。
“船队归航，自然是当下人们都会注意到的，倒是那段过往，已经被很多人忘却了，小子自幼便对史学有些兴趣，对那段历史更是好奇，看您的年纪，应当正是从那个年代走来之人，小子便斗胆一问。”
“若谈过往，史书大抵是记得很全了。”
“可史书虽大，却装不下每个人，轻轻揭开一页，便是无数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老者轻摇茶杯的动作顿了一顿，他看向年轻伙计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抹欣慰。
“倒也在理，那么……年轻人，你想了解些什么呢？”
伙计手抵下巴思索了片刻，轻声开口道：
“老先生……对那场战争，您有什么印象呢？”
老者闻言，似乎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又回过神来，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怅惘：
“战争啊……自然是无尽的漆黑，无尽的疾苦……但黑夜之下，世人坚信，群星终将闪耀。”
“群星闪耀？”伙计似乎有些不解。
“是啊……群星闪耀——属于人的群星。”
年轻的伙计似有所悟，他坐直身子，神情变得庄重肃穆了一些。
“那……老先生，能讲讲……您的故事吗？”
“怎的又这般跳脱？”老者笑道。
“史书是刻在纸张上的文字，终究有些冰冷……但您是真正亲历过的见证者，小子想听一听……您口中那个群星闪耀的年代。”
“这样啊……倒也是，不过若要说起来，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年轻人可有耐性听下去？”
伙计看了看这冷清的茶摊，挠了挠头，笑道：
“今日也无甚游人，连摊主都去港口看热闹了，我留在这也就是看着摊位，还是有些空闲的。您若讲，小子便听。”
老者放下了茶杯，沉默无言，良久才转而轻叹：
“也好啊……所谓过往，总是要让人去听，去回忆的。”
他再次远眺天边云霞，眼中流露出回忆的光彩，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悠远的韵味——
“那年，也是在这栈道之上，两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初次相逢……”
“那是一切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