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母亲
十六岁之前，母亲过的是另一种人生。像每一位怀揣梦想的少男少女们一样，母亲也曾有过自己的少年梦。
那时候的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天真烂漫，整天无忧无虑，学习成绩优异，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是学校预备保送大学的好苗子。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连续高烧三天，一下子烧坏了她的听神经，成了一个聋子。
在那个年代，家人没有条件给她买助听器，听不见老师讲课，母亲只能辍学回家，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从此，母亲的生活变成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再也听不见牛羊的叫声，如同雄鹰折断了翅膀，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曾经，母亲是她家人的脸面，也是他们的希望。身为噶尔丹的后裔，曾有过奢靡的生活，连马鞍子都是金的，而到了现在，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母亲这一代，兄弟姊妹七八个，除了母亲聪明好学之外，几乎没有爱上学的。好不容易大女儿学习成绩好，在学校都是出了名的好学生，给父母脸上增光添彩。
如今，这么优秀的大女儿却变成了聋子，更别说上大学了，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俗话说，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父母把心中的怨气全发泄到这个女儿身上，好像造成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弟弟妹妹们再也不愿在外面提起她，他们嫌她丢人。
母亲的性格大变，曾经非常自信的一个女孩变得唯唯诺诺，因为听不见别人讲话，也不敢与人交流，整天待在家里，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什么活都干，后来，还学会了做蒙古靴。以前一心放在学习上，她哪里干过这些活？好在母亲心灵手巧，她把在学校学知识的劲头，全用在了这上面，很快就学会了，家里所有人的靴子全是母亲做的。
母亲没白没夜的忙碌，依然没换来家人们的体谅，反而，习惯了她的付出，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久而久之，连她也觉得这些都是她该做的，渐渐地失去了自我。直到父母要把她嫁给‘丑八戒’时，她才惊醒过来，难道要与这个大自己十岁的男人共度一生吗？
她不甘心，坚决不同意，甚至以死明志，也没能打动父母的心，他们有自己的打算，看中了‘丑八怪’贫民的成分和会计这个职业，对自家的有利。再说了，大女儿再好看，也是个聋子，不好找这么合适的人家，所以，不顾女儿的激烈反抗，也要让他们结婚。
寻死？那就把她关起来。想逃跑？偷跑一次，抓回来一次。不信制不了你？父母养活你到十八岁，你不该报答我们吗？
父母的强制也激起了母亲的反抗意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让她胆怯的？尤其是在这个丑男人面前，惹怒了他，更好！没想到这个男人以柔克刚，暖化了她的心。
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小不点丫头这么快就来临了，十八岁的母亲，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突然间，一个小娃娃让她来养育，使她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最主要的一点是这个小娃娃绊住了她的双脚，让她彻底地失去了起飞的力量，一辈子只能生活在这个方寸之间的房屋里。想想要与尿布天天的日子，母亲彻底崩溃了，她把生活对她的不公，全都转嫁到这个小女娃娃身上，好像所有的不幸都是她造成的。
从小遭到母亲的嫌弃的托娅，哪里知道这些原因？她羡慕别人家的女儿可以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而自己的母亲就像躲瘟神似的，把自己扔在一边，自己躲得远远的。托娅出生时，母亲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给她喂奶了。后来，老太太知道了，母亲被她的母亲臭骂了一顿后，她才抱起托娅。别以为孩子小，啥都不知道，她能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喜欢和厌恶，托娅从小就不和母亲亲近，而一见到父亲进屋，马上张开小胳膊，要父亲抱她。
看到他们父女俩的亲密劲，母亲的心情非常复杂，甚至有点嫉妒自己的女儿，有一个这么疼爱她的父亲，母亲从来没有享受到她父亲的爱，经常板着一张脸，即使在她为家人争光的时候，也很少见到父亲对她微笑，更别说后来耳聋了。
这种复杂的心态经常拉扯着母亲，让她更加不喜欢自己的女儿托娅，直到有了两个儿子，母亲的情感可以安放在儿子们身上。当她听说托娅小学毕业后，继续去上初中，还要让她上高中，读大学，这一下刺痛了母亲的心，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梦。
“凭什么丫头可以去上学，她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自己却要守在这里？每天要照顾小孩，还有忙不完的家务活。好不容易盼着托娅能帮忙干活了，却要送她去读书，你累死我算了。”
母亲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比划着，质问自己的丈夫偏心，不为她着想，只考虑自己的女儿托娅。父亲耐心地告诉她：“托娅也是你的女儿，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一个好前程吗？她多学点知识，即使考不上大学，以后回到家乡也可以做一个有用的人。你为什么想不明白呢？女儿去上学，你会辛苦一些，但是，我也可以帮你啊！忙完生产队的活，我就回家帮你干。”
母亲依旧不同意，一气之下，跑回家去搬救兵，希望弟弟们可以武力制服丈夫，让他改变主意，谁知这个平时窝囊的男人，这回为了女儿硬气了一把，把弟弟们全都吓跑了。自己本该生气的，心里却对这个男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很有男人味。
女儿端饭来时，想就着台阶下的，又想试探一下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故意推了女儿一把。
“你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去。”母亲高兴了，比划着要吃拉条子，父亲二话没说，转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