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决裂的秘密
东合村以外的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疯狂，老村长这个时候也摘掉了生产队长的头衔变成了真正的老村长。
好在他是个干实事的人，乱七八糟的事情能躲就躲，指鹿为马的事情也从来不干，总之村庄里的风气在他呕心沥血的奔走下，相对简单很多。
周三姑的父亲已经越来越老，沉闷且郁郁不得志的心情是加速他衰老的罪魁祸首。
在临终前最后一年，（当然，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一年后自己就会死去。）他落寞的眼神回光返照似得被点亮。
看着自己的唯一的孙女已经发育的有亭亭玉立，又看着和自己家关系交好的李老头家的大儿子李国庆也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一个令他无比满意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起来。
他把这个光荣的任务秘密的传递给了自己的女婿“老五”，而“老五”也是一拍即合，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这也让他对未来多了一层更美好的期盼。
“老五”和李老头的关系有多好，这么说吧，反正一起挣工分的时候两人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一定是挨在一起干农活。
李老头话多，“老五”话少，话少的“老五”偏偏又喜欢听话多的李老头吹牛逗趣，就像一个人喜欢在舞台上表演，另外一个人喜欢坐在舞台下看表演，互相的眼睛里都透着喜悦和欣赏。
这天干完农活收工回来，“老五”把积压在心里好些天的话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李老头听完，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这是要让自己的儿子李国庆去给他“老五”当上门女婿呀。
李老头也不含糊，立即就回复“老五”:
“现在孩子还小点，等以后成人了，只要他们俩真有那个缘分，我肯定同意，不过有一点要改改，头胎如果生了儿子直接让他姓周，等后面再生下儿子，再让他姓李也不迟。”
“老五”感动的热泪盈眶，想不到里李老头这么重朋友义气，不但爽快的答应了，还愿意多让一步出来。
俟夜，“老五”把李老头和他的父亲一起请到家里，四个男人把杯中酒喝得是天旋地转、好生痛快，两家人算是心照不宣的默认了这门亲事。
这也成了周三姑父亲去世前的一年里最开心的一件事，尽管没有看到结“果”那一天的到来，至少看到了事情开出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也算瞑目九泉吧。
可惜的是，这个“花骨朵”在后面的岁月里连盛开的机会都没有迎来，就无奈的凋零。
由于就业岗位无法支撑日益增加的城市人口，一场全国的大迁徙运动火热的迸发。
如果没有那个城市小伙的出现，李国庆或许就嫁给了周三姑的女儿做了上门女婿，可惜爱情总是那么的美妙绝伦又让人意想不到。
它真的来临时，岂是一个简单的口头约定能够阻止。
本来周三姑的女儿就一直把李国庆当哥哥看待，但是苦于家里的压力也打算就此认命。
但是，那个来到东合村下乡的城市小伙出现后，随着两人以借书、还书交流书籍的名义接触越来越频繁，爱情的种子也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播种发芽。
终于，这个想把自己的命运放在自己手中的女孩勇敢的站了出来，表示要和城市小伙永远在一起。
而城市小伙在农村呆了两年，就被家里人接回了城市。
还好城市小伙当时足够深情，尽管家里人极力反对，他最终还是说服父母娶回了自己心爱的女孩。
在婚礼举行的时候，周三姑的女儿已经怀孕三个月，在城市小伙离开的前一晚，两个哭成泪人年轻人热烈的融化在一起。
她坚信对方会爱自己一生一世，也坚信他回去后一定会回来娶她，于是在最后分离的晚上奉献了自己的全部。
也算人间有真情，三个月的日夜煎熬换来了久别的微笑，一颗少女纯情之心没有被辜负。
而人生的剧本从来没有设定，这个过程最痛苦的莫过于“老五”和李老头的儿子李国庆。
周三姑虽然刚开始也难过，但是后来想开了，释怀了，也对女儿的选择在她背后予以默默地支持。
虽然李国庆是真的喜欢周三姑的女儿，可惜最终成了青春期的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再看李老头呢，总之觉得是伤了面子，两家的关系也第一次有了嫌隙。
自觉亏欠的“老五”和周三姑，两人一起情真意切的上门谢罪，这件事算是勉强和气的了结了。
这一年，周三姑四十二岁，“老五”四十五岁。
没有了指望的“老五”愈发消愁，原本还想着至少可以抱上孙子，这下女儿嫁进城里彻底断了他的盼头。
在听说十里外的某村有一个四十五岁的高龄孕妇产子的消息后，熄灭多年的“夙愿”又一点点茁壮燃烧。
“我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老五”在这样不停地自我暗示下，逐渐失去理智，心情也变得有时极度躁怒不安，有时又一言不发。
新一轮的爱国热情全面扑山倒海而来。
李老头的二儿子李国富，年仅十六岁就开始崭露头角，激情高昂的加入了某组织。
这天，夜色刚落下，李老头家的堂屋里推杯交盏、酒意酣浓。
“老五”再次对女儿的事情表达了深刻的歉意，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自己的伤心处，女儿嫁人，并且还是远嫁，以后一年想见到一面都难，等于是这个闺女白养了，那么以后连个养老的人都没有
没有生出儿子的委屈感再次蜂拥而出，“老五”越说越动情，越说越难过，李老头也只能是好言安慰，求子这事外人也帮不上忙，还得是他们自己努力才成。
心情低谷的时候，最容易醉酒。
随着“老五”动作越来越不受控制，他的话也越来越多，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家中的神明“白奶奶”身上。
“不能生孩子这事，外面的人还以为是我无能，可我身体好的很嘞，这么多年不生育，其实啊，我十几年前就找其他神婆看过，都是她身上的神在作怪，不让她有孩子，一家人说了多少次把神送走，可她就是不听不信，我周家无后都是家里的神明害得，她害得呀，可现在我们一家人还要好声好气的供着她，这还有天理吗？害我害的这么苦”
在酒精的抚慰下，委屈伤心的“老五”把憋在内心多年的秘密倒了出来。
这一番话可是让李老头大吃一惊，赶忙压低声音问道：
“那神像不是早就让公社的人给没收销毁啦，难道又要回来了不成？”
“原来的神像是、是、是没有啦，这不、不、不是在背地里又、又、又偷偷请了一尊嘛！。”
喝多酒的“老五”刚才还行，这会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都这种形式啦，还敢藏在家里供着，这要是被抓住，就不是没收教育那么简单。”
李老头既担忧又后怕的吐了吐舌头。
这一举动倒把“老五”惹得“哈哈大笑。
“怕、怕、怕什么怕，我藏、藏、藏的那地方，任谁都不会想到，不信你、你、你尽管猜。”
面对对方出的一个哑谜，换做谁，都难免会鼓足了好奇心。
此刻的李老头也不例外，虽然他心里抓挠的特别想知道，但是嘴上却不敢问，只在脸上写满大大的问号展示给“老五”看，说不说看他了。
“行、吧，我告、告、告诉你，那神像就、就、就藏在厨房的灶台里。”
听到这里，李老头连眼睛里也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你不信，我在、在灶台的后墙留、留、留、了一个暗格，神像就藏、藏、藏在那里面，那个时候还、还、还是我想出来的这个办法……”
“老五”好一通讲述刚完，就得意的拿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李老头赶忙劝阻他不能再喝了，这已经喝醉开始说胡话啦，再要喝下去非出事不可。
说着就要搀扶着“老五”打算送他回去。
两人好一会推嚷，最后是“老五”体力不支只好顺从。
就这样刚走出堂屋门口，一头撞见自己的二儿子李国富迎面走了上来。
“国富，你回来的正好，你姑父喝醉了，赶紧搀着他给送回家去。”
李国富有些神色慌张的迎上去，手忙脚乱地把“老五”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从这一夜过后，几个人的命运从此改变。
第二天上午还没有过完，周三姑家灶台里挖出神像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东合村的角角落落。
好事不出门，坏事千里传。
这老话那是一点儿不假。
就在今天清晨天刚拂晓，夜色还没有散完呢，李国富就悄悄爬下床后，急匆匆的溜出了自家院门。
一心追求进步的他正愁没有进步的机会，昨天晚上可算是天遂人愿。
等领导听完李国富一字不落的汇报，眼睛里光芒被点亮，马上县里要组织一次反革命游行大会，各方面的典型已经抓的七七八八，唯独这信奉封建迷信的反面典型还没有找到。
这下好了，人在家里坐，好事送上门。
兵贵神速，宜早不宜迟，早饭都没有来的及吃，一个临时组建的小分队就紧锣密鼓的出发。
一切毫无波澜，为了不连累家人，周三姑当即主动承担了所有的责任，然后她本人连同神像一起，当天就被押送到了县里。
两天后，主席台风光无限。
当广播“嗤嗤拉拉”的响起，很快报幕员邀请在会场的最高领导讲话，当最高领导浑厚宏大的声音传向四面八方，台下黑压压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可随着报幕员开始对台上的不法分子一一控诉其罪行时，群情激奋的人民群众又把喧哗声喊闹的响彻云霄。
罪状公布完毕，浩浩荡荡的游行接踵而至，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下午两点钟，周三姑由于所犯罪行较轻，当场被允许释放回家。
一直跟在不远处的“老五”心疼地迎上去，确认了妻子一切都还好时，一颗焦急、悬空的心这才放回肚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变故就像冷箭一样射中了周三姑，当然，还有她的丈夫“老五”。
饥肠辘辘的两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本打算穿过去就可以去对面的面馆吃点东西。
明明是绿灯畅行，可刚走到路中间，一辆不知道为什么失控的小型卡车从东边快速冲了过来。
危险靠近时，人的本能（或者叫第六感）会提前感知到。
哪怕再晚两秒钟，估计要么天堂、要么地狱的大门可就向他们亮亮堂堂的敞开。
说时迟那时快，“老五”一把猛地推开周三姑，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跑开卡车的攻击范围，一瞬间人就被撞的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
血！周三姑的屁股被鲜红的血染红了，顺着大腿往下流，脚踝处的血滴还在继续蔓延。
这可怕的一幕直到一个月后才在医院里最终尘埃落定，庆幸的是，“老五”同死神的赛跑跑赢，不幸的是，他的一条断腿要陪伴他的整个后半生。
而周三姑本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肚子里刚孵化的小生命永远的离开了。
晴天霹雳，地动山摇。
这是他们多少年的夙愿，周三姑和“老五”差一点就可以抱上第二个孩子，可能他还是个儿子，不，他就一定是个儿子，可惜，可怜，可恨，这个孩子在那摊血水里融化的干干净净。
如果没有醉酒，如果没有举报，如果没有去吃饭而是直接回家，如果当时通过路口时走的更快一点，如果……
那么周三姑原本留给丈夫的惊喜，就会在半个月后，“老五”的四十五岁生日时向他和盘托出自己怀孕的喜讯。
这一切是上天开的玩笑？还是自己给自己开的玩笑？恐怕只有“老五”本人最清楚不过。
经此一事，两家的关系也彻底走向决裂。
与此同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了那个想着传宗接代的“老五”，而瘸腿“周老头”接替他继续活着，犹如一只被阉割的公鸡一样，活着，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