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驱逐“白奶奶”
“爸，有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半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老五”在长时间的煎熬中打破平静，趁着和岳父在地里干活的间隙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都是自家人有啥不能说的，啥事呀，你只管讲。”
周三姑的父亲扭头望向“老五”。
“好，我听爸的，那就说了”
“老五”一阵机关枪扫射似得把藏在肚子里琢磨的滚瓜烂熟的话打了出来，这招“借刀杀神”的招数不但没有让岳父生气，反而让他露出些许看到曙光的喜悦。
原来半年前“老五”和他的父亲走访的那位神婆，一口咬定周三姑不再生育的原因是她身上的“神”在作怪阻挠。
人类繁衍是女人的天职，为了保护好这份天职，有着女人从怀孕到小孩满月期间任何“神明”不得上身的明文规定。
也就是如果周三姑再次生育，那么她身上的“白奶奶”至少近一年不得“出马修炼”，所以她不允许这样。
神婆的讲述似乎很有道理，回想起周三姑要头胎女儿的时候，确实有近一年没有给别人看过“病”。
虽然“老五”刚入赘过来不久就知道了周三姑和“白奶奶”所有的渊源，但是无奈想要儿子的魔念越来越占据上风，哪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照样会贴上坏人的标签。
须不知这一切都是那个神婆“借刀杀神”的骗局。
修炼中的“神”和人没有什么多大分别，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勾心斗角，也有坑蒙拐骗，更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
而凑巧的是神婆身上的“神明”和周三姑身上的“白奶奶”有过节，那是很多年一次聚会上，组局的“神”是她们共同的朋友，年轻气盛的白奶奶看不惯对方在酒桌上的谎话连篇，于是义愤填膺的站出来揭穿了她。
这样的下不了台让对方怀恨在心，散会之后直接在半路上截住“白奶奶”要教训她，可惜技不如人，倒被“白奶奶”打伤后落荒而逃。
如今冤家路窄，神婆为泄私愤，于是编造中伤“白奶奶”就是让周三姑多年无法怀孕的罪魁祸首。
谎言如果不被识别，那它就会被奉为真理。
“老五”和岳父达成空前一致的合作意向，接下来的好戏开始了。
周三姑的父亲倒是直接了当，趁着“老五”不在家的空当，直接拉着妻子一起向周三姑发难。
“我现在都五十多了，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闭眼之前能不能抱上孙子，前些天我和你妈请神看事，那个神明香火好的很，他说之所以你身体好好地没有再生育，是因为你身上的“白奶奶”从中作梗，我看这话可信，今天就是和你商量，把家里的这尊神先送走，给送到寺庙里立个牌位，这样她可以继续享受香火，咱家也延续了香火，一举两得。”
为了不扯出“老五”，他用谎言为女婿打掩护。
为了给女儿施加压力，老头一边说着还一边痛苦的抹眼泪。
“爸，妈，这是哪家神明看的，在这里胡胡说八道，“白奶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杀了我都不会信，你们都忘记我的命都是“白奶奶”救的，她也是一直教我如何积德行善，又怎么会害我呢？”
双方一番拉扯后就陷入了互不相让的僵局，说到激动处，周三姑的父亲冒失过了头，竟然以死相逼，就是要求女儿把家里的“神”送走。
周三姑寸步不让，情绪也被刺激的完全失控，表示送走“白奶奶”也是在逼死她。
这时候母亲吓坏了，手足无措的站在中间左右调停。
周三姑的父亲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胜过女儿一筹，直接一头撞向身后的墙壁，只听到“咚”的一声，他就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为了能抱上孙子，可怜的老人竟然真的以伤害自己身体做赌注来逼迫，真是不能低估“香火传承”在大多数男人心里的份量。
等到“老五”出现，一家人已聚齐在医院，相顾无言，最终的结果是周三姑没有妥协，她的父亲也只能以泪洗面来结束了这场闹剧。
但是转机在三年到来了，一场席卷全国的大运动潮水般铺向祖国的四面八方。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最高领袖的指示传达到哪里都会变成一把尚方宝剑，一切封建迷信要么被打砸一空，要么就转入“地下”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躲藏着。
藏柜子，藏房梁，挖洞掩埋等等还算正常，还有人把神像藏在院角的茅房里，想想这尊可怜的“小神”尽是每天闻屎尿味了。
潮水蔓延到东合村的时候，周三姑的父亲那喜出望外的表情溢于言表，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即的曙光，这次一定能把家中的神明送走。
“老五”更是积极，在得到岳父的明确支持后，偷偷地跑到公社举报妻子搞封建迷信。
这样的操作把接待他的公职人员当场惊呆，不停地夸他觉悟高，大义灭亲响应政府工作，要上报到县，作为模范典型给予通报表彰。
听到这里，“老五”的屁股一下子从板凳上跳起来，大惊失色的劝阻：
“同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这是匿名举报嘞，可不能给我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让我老婆知道了，那两口子日子可就过不下去啦。”
接待的同事苦笑了一下，赶忙安慰局促无措的“老五”：
“那好吧，既然你本人不同意，我们这里也接受匿名举报，只管放心好了，一定给你做好保密工作。”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老五”怀着一种酒足饭饱的满足感轻松而去。
第二天，公社派了工作小队一行五人直接奔了过来。
老村长也参与了这次对周三姑家的搜捕任务，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担任生产队长的职务。
当在村委碰面后，知道了这次公社一行人的目的后，趁着还在谈话的时间，老村长借机肚子疼要上厕所溜了出来。
他一路着急忙慌的跑回家，然后立即招呼妻子赶紧偷偷去周三姑家报信。
就在前年，老村长的小儿子哭夜，连续两晚断断续续哭个不停，到了第三晚，请了周三姑过去，周三姑只是烧了一些纸钱，对着屋里说了几句狠话，孩子立即就止住的哭泣，然后一夜睡的香甜。
老村长问其原因，当时周三姑笑着回答：
“孩子的太爷爷从下边上来回家看看，很喜欢这个玄孙，所以这两天都在逗他玩呢，放心吧，已经把他送走了，以后不会回来啦。”
这个恩情老村长一直记在心里，本身他对“神鬼”之事就很是敬重有加，虽然冒着莫大的风险，他还是决定通知周三姑让其有个准备。
尽管老村长的妻子早一步到过周三姑家，可是“白奶奶”的神像还是被毫无意外的搜了出来。
谚语说“失败往往从内部开始”。
家里有两个最亲的人就是“奸细”，一个院子就这么大，实际上周三姑无论藏在什么地方都犹如暴晒在阳光下一样清晰明了。
公社来的同志进入院子后就直奔主题，跳入西南角那个三米多深放红薯的地窖，只一会就从里面搜出一尊神像来。
周三姑看着这阵势瞬间明白过来，此刻的“老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就是公社的领导答应的一定做好保密工作，昨天还说的好好的，进了院子先虚张声势的找一找，没想到今天直接变卦，当然也可能是记性差，导致最后的结果虽然是没有用“嘴巴”明讲，但是他们用实际行动间接泄密呀！
好在当时针对此类问题的本地政策还算温柔，这种情况只是把神像没收销毁，然后对周三姑思想教育一番，让其写下保证书就算了结了过去。
在强大的国家意志下，任何人都只有低头的份。
周三姑无论多么不舍得，又是多么的伤心难过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提笔颤颤巍巍写了一份表明自己要痛改前非的保证书。
喧哗散去，孤静填满了小院。
“老五”极力掩饰并表述着这不关自己的事，肯定是有人告密了，这才让公社的来人能够迅速的精准打击。
周三姑甚至都不愿再看丈夫一眼，更没有欲望腾出精力去揭穿他的谎言。
她这次是彻底伤了心，人失望到极点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一言不发。
可是她哪只有不愿意说话这么简单，整整三天，躺在床上的周三姑似乎嘴巴被针线缝了起来，不但成了彻头彻尾的哑巴，而且成了滴水未进的绝食者。
周三姑的家人轮番劝导，轮番哀求，轮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女儿的撒娇，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叹息，丈夫的捉急，甚至都没能撼动她的一丝毛发。
这到底是要经历多大的绝望才能让一个人面如死灰、心如死灰呢？
或许只有有过类似亲身经历的人和两者之间有着深情厚谊的人才能略懂一二。
第四天，再也无法承受精神重压的“老五”也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只是遇到伤心处才会落泪，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真遇到害怕的事情了。
只见他跪在周三姑的床前，先是承认了前几天自己告密的龌龊行为，而后啜泣着和她不停地道歉祈求原谅，并表示只要她肯吃饭，以后无论家里的大事小事，周三姑说什么他都会言听计从。
走进屋里的母亲实在看不下去，拉起跪在地上的女婿，一向温柔的她此刻竟然发出怒火：
“这个事情是他不对，可他是男人，也是为了延续香火才这样做的，追根到底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你不能生育，为了一尊土坯，竟然一家人都不要了，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周三姑的母亲把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气一股脑的倾泻而下！
而周三姑继续置若罔闻，到底有没有骂进她心里谁都不知道，但是转折属实到来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周三姑自己走下床，向一家人突然宣布，她要再为白奶奶请一尊塑像来供奉，如果谁在从中作梗，她就直接了结自己的性命。
“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愿意吃饭，我啥都答应你。”
“老五”庆幸的讨好着予以回应。
倔强的周三姑的父亲也服了软，表示以后不再逼迫女儿，他认命了，命里没有莫强求，以一声叹息结束了自己的执念。
就这事情又缓和几天，阴霾也基本扫拾停当，周三姑家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虽然内心不情愿，一家人还是配合周三姑为了给白奶奶重新“塑像”的事情群策群力地秘密忙碌着。
无论你如何禁止，只要市场有需求，就一定有供应。
这句话也是历史的真相之一。
按照周三姑梦里“白奶奶”的指引，“老五”通过中间人花高价请到了一尊高约十二公分的小神像，迫于形式，也为了方便掩藏转运，神像也要与时俱进的缩小比例来保护自己。
为神塑像或者塑金身可是有讲究，必须得经过“神明”点头同意，如果神明不同意，请回来也只是一具空壳，神明不但会生气，甚至还会找你麻烦。
至于神明同意的方式，大致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托梦直接要求请哪一尊，然后把这尊神像的位置告诉你，剩下就靠你自己去请了。
第二种，托梦描述样貌，让你照着口述的样貌塑像，直到塑到他满意为止。
第三种，自己相中神像后回来上香请示神明，三支香燃烧的速度始终齐头并进则为同意，点不着香或者香火燃烧的速度很乱则为不同意，那么就要接着挑选，接着请示神明，直到神明满意为止。
第四种，置卦，通俗的讲类似是扔硬币，一般连续三次同一面图像朝上则为同意，也是直到神明满意为止。
第五种，遇到洒脱不羁的神明，你想请什么样的神像都行，他无所谓，你只要满意就行，这种情况当然是少之又少。
此次周三姑请神就属于第一种，是“老五”按照指引，跑了一百多里路又是求、又是买、又是担惊受怕花了三天时间才请回来。
外面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对于封建迷信已经不是简单的没收教育那么简单，这也让周三姑一家人对神像的隐藏地点费尽心思的几经转置。
最后，还是“老五”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一举两得的藏匿地点。
他们家打着重新修葺灶台的名义，把灶台口对面的那面墙在砌砖的时候加厚，这样就可以在里面内置一个小暗格，刚好放置“白奶奶”的神像。
每逢初一、十五还有一些重大节日需要供奉祭拜时，就把暗格前面的那块砖抽掉，趁着厨房做饭的间隙，烟熏火燎的也就掩盖了烧香的味道，另外摆放贡品就放在地上，从院子里往厨房看时，贡品正好在灶台背面完全看不到。
不得不说，确实是极妙的掩藏手段。
谁会想到熏得黑乎乎的灶台里面竟然会住着一尊神明！
裂痕有了，再修补也无法完好如初。
“老五”妥协，是迫于妻子的以死相逼，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想开了，也接受了只有一个女儿的事实。
可随着这件事在记忆里淡漠下去，那个属于男人的“永远的夙愿”又开始死灰复燃的占据上风。
一场更猛烈的暴风雨一点点的把能量积蓄在周三姑家的上空，两个家庭的命运开始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