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最美的时光
能使我们记忆更深刻的,从来都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当睡意得到了一整晚的抚慰,李云水先于堂弟李天树醒来,只见他爬到床尾,从第二层被子下面取出焐热的衣服,很快穿戴整齐的他下了床。
拉开堂屋门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雪花在青色的天空里悠闲的散步。
“天树,快起床,下雪了,好大的雪呀!”
李云水无比兴奋的喊叫着,转身冲进里屋摇醒了还在睡意中遨游的李天树。
“快点起来,外面又下雪啦,厚厚的一层,现在还在下呢。”
李云水继续释放着着这份惊喜带来的喜悦。
当下雪的消息灌入耳朵,朦胧迷糊的李天树瞬间精神抖擞,接过堂哥递过来的衣服,行云流水般的穿好。
真的太美了!两个孩子跑到院子里蹦着、跳着、高兴地喊叫着。
积雪的深度刚好吞噬掉他们鞋子,落下的雪花一片、一片、无数片的抚摸过他们的头发和脸颊。
那棵矗立了二十几年的泡桐树换上了一身洁净的白衣,如果那高高的树梢是它的眼睛,那么它一定能看到被雪花包围的东合村是多么的静谧和安详。
厨房的炊烟也是喜雪的,在北风的帮助下,它雀跃的跳着欢快的舞蹈,摇曳着身姿在和漫天的花瓣玩着你追我跑的游戏。
厨房的里周老头正坐在灶台旁烧火,听到嬉戏声的周三姑转过身望了一眼雪中的两个孩子,笑着冲他们喊:
“玩一会赶紧进屋去,待会鞋子和衣服要湿了。”
“好,我们再玩一会就进去。”
李云水和李天树爽快的答应着。
一年有一个除夕,三十年就有三十个除夕,但是你活三十年,不一定有机会在除夕那天早上醒来后看到银装素裹的世界。
多年以后,长大后的李云水在自己的一篇散文里这样写到:
“天为父,地为母,天地一色,则人间雪白。
纯净的世界是天父送给妻子最美的婚纱,多么浪漫的爱情,无数的人们见证了这一无比喜悦的时刻,那漫天飞舞的花瓣,给地母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幸福。
当一群孩子长大,又慢慢变老,有一天他们回忆青春,刻在脑海的记忆里一定记得这一件最大、最美、最厚重的婚纱。
芙蓉花瓣落沧溟,最是欢喜少年心!”
“两个小伙子,洗手吃饭喽。”周老头的呼喊总是别具一格。
还在玩雪的两人嬉闹着跑进厨房,周老头赶紧拿来脸盆,先是倒入一些凉水,而后提起暖壶倒入开水,最后用手试了一下两者混合后的温度符合他的承受标准,这才对两个孩子下达了可以享受被温水滋润的命令。
当热腾腾的饭菜刚被端上饭桌,院门外就传来了李云水母亲的叫门声。
儿子在三姑家住了一夜已经让她觉得很是叨扰,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似乎是农村妇女的通病,所以现在她顶着风雪来接孩子回去吃早饭。
自然是一阵热情的寒暄,结果显然是注定的,李云水的母亲不愿意留下来一起吃饭,而周三姑也不同意两个孩子坐在了饭桌旁还要饿着肚子被领走,协商到最后是等吃完饭雪停了再走。
李云水的母亲只好又迎着风雪先回去。
享受完丰盛的早餐,约莫半小时后温和寒的相爱相杀告一段落,两个孩子准备回去,这时的周三姑执意要送他们。
虽然都在一个村里离得距离也很近,但是毕竟路上积了有近十公分厚的雪花,这样的天气总会让大人担心,尽管这种担心可能完全多余。
多余的担心也是大人身上才独有的标签,有时候称作“爱”,有时候又称作“溺爱”。
周三姑此时的“爱”即刻遭到了李云水和李天数的断然拒绝,如果接受了这份“爱”,那么他俩的秘密计划就要泡汤了,这怎么可以呢!
“三奶,我们都这么大了,这点距离不用送,我们自己回去就行。”李云水苦笑道。
“三奶,这点路还让送回家,回去我爸该骂我了。”李天树撒娇的补充道。
“那好吧,你们路上小心点,不准玩雪哈。”周三姑笑着同意了,临走前找来四个塑料袋子给两个人的鞋子套上,而后又用绳子绑结实,这个办法倒是很好,相当于一双简易的鞋套可保护脚上穿的棉鞋不被雪水浸湿。
一出院门,李云水和李天树犹如背上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那可不就尽情放飞自我了。
两个人不停地弯腰攫取路上的积雪做成小雪球边跑边互相投掷,很快把东合村甩在身后,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北风清唱,不知道从哪些树枝、树干、瓦片、高墙上抓来片片小雪花在天空中时而聚集时而分散的撒欢;
麦苗酣睡,在厚厚的棉被下掩藏得严严实实;
果树站岗,它们稀稀落落的分散在远处并无比忠诚的守望着脚下的土地;
飞鸟低鸣,或许还在为没有着落的午餐抱怨
咯吱、咯吱,踩在积雪上发出有节奏的音乐,两个小男孩朝着东柳何兴奋的迈着步伐。
对于从未被我们涉足的地方,人们总是充满一种想去征服的欲望。
就像今天,李云水和李天树密谋,偷偷的来东柳河看雪。
这条抚育两岸人民的河水,在“寒冷”的严刑拷打下不得不屈服成冰,冻住的东柳河于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溜冰场。
“哥,你追不上我,哈哈,我比你滑的快多啦!”李天树略带骄傲的喊。
“天树,不要往中间滑,危险,快回来。”
毕竟年长一岁,李云水还是对冰层的承受能力有点担心。
“好,我这就回来。”
好在这个堂弟很听话。
孩童爱玩的天性在此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你推着我滑,我推着你滑,单人滑,手拉着手滑,金鸡独立滑,各种动作被轮换着解锁,李云水和李天树欢快的嬉笑声不肯停歇的划破苍穹。
平原,这块富饶的土地,不知疲倦的奉献着身躯。
春日的绿意盎然,夏日的蝉鸣阵阵,秋日的金黄丰收,冬日的白雪皑皑,泾渭分明的四季变换中,每一个阶段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美好时光。
玩累了,两个人躺在冰层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父母管教是真好,一种空旷舒适的自由感占据了他们的内心。
返程的路上,两个黑点快速的移动,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家今日“独闯东柳河”的秘密怕是保不住,这要是被发现,少不了屁股被踹上两脚才能平息父亲的怒火。
刚进村,家家户户还在忙着清理积雪,淘气的孩子们不时放几个炮仗在村庄的各个角落炸响,不少院子里的厨房炊烟从早上就没有停止过摇曳。
关于除夕的庆祝,贴对联和吃年夜饭,这两项是东合村雷打不动的两件事。
本地的习俗,只要家里在除夕那天贴上红对联,就不能再上门讨账,不管欠多少钱,都要等到来年才可以追回来。
另外如果你看见谁家没有贴对联,不用大惊小怪,不是这家人懒,而是他们家有老人刚去世不久,也是本地习俗,有老人去世的人家,三年内不能贴对联。
至于原因呢?
传说人去世后要三年以后才能重新投胎转世,而这三年里,每年的除夕晚上,后人要去坟地里请去世的老人回家过年,如果贴了红对联,过世的老人就进不去家门,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习俗。
就在这个下午,李云水的家里展现出的热闹超过了往年好多倍。
李国庆和李国富两兄弟在母亲的提议下,昨天晚上就商量好了今年一起吃年夜饭,还有一个重大决定是把周三姑和周老头一起邀请过来,他们两个人过年冷冷清清,从今年开始,每年的年夜饭都把两位老人喊过来,今年在老大这吃,明年在老二家吃,约好在两兄弟家轮着过除夕。
怕周三姑不愿意过来,李云水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去请,另外安排李云水和李天树两个孩子一起去,这样就显得诚意满满,那老两口想不来都不行。
果真是好一番拉扯,在四个人的唇枪舌战下,周三姑和周老头笑着“屈服”了。
夜幕包裹了村庄,和平常相比,夜色也在白雪的映照下改变了些许颜色。
爆竹声渐次密集,家家的厨房里柴火飘香,嬉戏追逐的孩子,满脸堆笑的大人,承欢膝下的老人,无不沉浸在幸福的除夕里畅游。
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丰盛的菜肴占满了桌面的边边角角,三个家庭,十几号人围在一起开始享用劳动了一个下午的美食。
焦黄的煤油灯下,男人们喝酒,女人们聊天,孩子们则是敞开胃口的大快朵颐。
温馨是此刻最大的主角,喧闹化作最动听的小曲,团圆则是今夜最大的喜悦。
这个难忘的除夕,这个清晨醒来推门而至的大雪,这个东柳河秘密溜冰的快乐,这个一屋子人围桌而食的欢聚,还有夜空下炮竹用生命谱写的赞歌
这一切都刻在了李云水的脑海里,而美好的时光总是在回忆里显得更独树一帜。
今晚,周三姑和周老头或许才算是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然后真正和它告别吧。
当然,还有李国富的愧疚或许也减轻了不少。
这个开心的夜晚,除旧迎新的夜晚,没有人扫兴提起旧事,但是旧事在推杯换盏间也会自己窜出画面来。
毕竟,这个屋子,甚至是眼前的方桌,周老头和李云水的爷爷曾经很多次在这里喝酒吹牛,吞云吐雾,睹物思人、触景生情也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直到李云水考入高中的那一年,他终于拿到了两家人反目成仇的所有秘密。
它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让两家人冷漠了十几年才又重归于好;
它又是一件很短、很短的故事,短到起因只是因为一个愿望,一个千百年来想要传宗接代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