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对阵
蜀中唐门要君临天下,所派出来招兵买马,建立实力,自然不止一人,唐失惊只有其中之一。
蜀中唐门所派出来要掀起武林一番血腥风暴,改朝换代的组织叫做“小唐门”。唐失惊不过是“小唐门”座下九大堂主之一,还不是创立“小唐门”七大高手中的任一人。
这建立“小唐门”的七名高手,自称“七大恨”唐铁萧,便是其中一人。
“小唐门”里“七大恨人”,每人各有不同的恨事,唐铁萧的恨事却是:他恨不能早生几十年,以一个唐家子弟的身份,杀了萧秋水,铁星月这一干人!
故此,他以唐姓压住铁、萧二姓,以示他对所恨未见之人的鄙贱。
胆敢痛恨萧秋水等而以之名的人,实在太少,其实只有他一个。
这样的人,只要武功稍为不济,早就给钦服萧秋水为人的江湖子弟放倒了,但唐铁萧丝毫不惧。
江湖上很少人知道唐铁萧的武功,因为跟他交过手的人,没有活着的。
武林中也绝少人见过唐铁萧的脸孔。
星移和残云而今却见到了这个伞下的黄脸高手,而且,即要与之决一死战。
吴铁翼道:“而今唐门的实力,已沛莫可御,其实比我更高的官,也一样被唐门的人挾持或收买,这局势如江河直下,你们以蜻蜓撼石柱,阻挠不来的。”
星移残云听了不觉动容:唐门的人如水银钻地无孔不入,到处招揽权实财库,图的岂止是武林霸业而已?
星移说道:“那你是被挾持,还是收买?”
吴铁翼笑道:“单只‘富贵之家’和八门惨祸遗留下来的银子,已足够叫我做什么都无怨慰了。”
残云道:“原来有唐门的高手在,难怪可以毒死郭捕头了。”
唐门的暗器与毒,称绝江湖。
吴铁翼忽然说道:“那还得靠下毒的人。”他说这句话,就像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他这句话是要挑起残云的慌惑不安。
残云却不得不心急。
——习玫红究竟怎么了?
习玫红拉着小珍,往后一直退:生怕给火焰炙及,却倒撞在一个人身上习玫红尖叫一声,惹得小珍吃了一惊,也叫了一声。
习玫红回头看去,见是郭竹瘦,才定下心,跺足啐道:“你躲在我们后面干嘛?真吓死人了!”
郭竹瘦没有作声。习玫红指着那锅头道:“奇怪?怎么无端端炸起了火?”这时火焰已渐黯淡下去了。
小珍捉着秀眉道:“那是盐吗?”她过去把那包给习玫红翻挖出来的“盐”拿在手里,很仔细的看着。
郭竹瘦忽道:“给回我!”
习玫红诧问:“给回什么你?”
郭竹瘦忽然伸手,把小珍手中的“盐包”抢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
习玫红又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那是什么?”
郭竹瘦吃力地道:“盐……”
习玫红笑啐道:“当然是盐,奇怪,火焰烧出来青青绿绿的,放下去一会儿才见古怪,真是稀奇?待会儿星移残云回来找,找他们问去。”
郭竹瘦大汗涔涔而下。
小珍笑说:“算了,我已炒好了两碟菜,烧好了饭,三小姐就省吃一道,将就将就吧。”
习玫红忙不迭道:“好,好,我已馋涎三寸,再不吃,你三小姐我,可要垂涎三尺了!”
两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把碗筷摆好,将炒好的一碟鸳鸯煎牛筋,一道花饮鹌子,端了上来,盛好了饭,习玫红早捺不住口腹之欲,心无旁骛地大嚼起来。
小珍抬眸叫道:“郭捕头,你也来一道吃吧。”
郭竹瘦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习玫红骂道:“小郭,你也别白腻了,要吃,就过来吃嘛,四肢百骸,要不吃饭,无所着力的唷!”
郭竹瘦又应了一声,却拿了一罐酒,三个小杯子,酒已盛满了,端到习玫红和小珍面前,直楞地道:“我——我敬二位姑娘一杯。”
这时天际的晚霞,翻涌层层,凄艳异常。
天边的晚霞像刚咯过了一阵凄艳的血,被夕阳镀上一层层金烫卷边,像有许多璀烂的神袛,曾在邃古之初,在那儿作过铁骑凸出,银瓶乍破的古战场。
残云向唐铁萧沉声道:“拔出你的兵器。”
唐铁萧冷冷的盯着残云,像捶子一般沉烈的眼睛盯住残云的剑:“你跟我?”
残云点头,他的剑已扬起。
唐铁萧道:“好,不过不在这里。”返身行去。
残云正欲跟上,星移忽抢先一步,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星移抢上前之际,残云脸上现出了强烈的不同意之神情,但等到星移对他说了那句话之后,残云才站住了脚步,两人的眼里都有很深重的感情,彼此都没有说出来。
——珍重。
无论哪一方的战阵,都是那么难有取胜之机,又不能互为援奥,这一别,除了珍重,能否再见?
星移究竟在残云耳边说的是什么话,能令残云放弃选择唐铁萧为对手?
唐铁萧在前面疾行,走入青橘林中。
星移紧蹑,离唐铁萧九尺之遥,这距离始终未曾变过。
当唐铁萧走入橘林密处时,他的脚步踏在地上枯叶那沙沙的声响陡然而止。
星移也在同时间停步。
唐铁萧问:“是你?”他的声音在橘林阴暗处听来像在深洞中传来,但并没有回头。
星移反问了一句:“那里?”
唐铁萧也没有回答他,又重新往前行去。
星移跟着。
两人一先一后,行出橘林,就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
唐铁萧继续前行,流水转急急湍,终至激湍,一条五十丈长,二尺宽,弓起了的苍龙,一半没在暮雾中的吊桥,出现在眼前。
桥下激湍,如雪冰花,在夕照下幻成一道蒙蒙彩丽的虹。
激流飞瀑下怪石嵯峨,壑深百丈,谷中传来瀑布回声轰隆。
唐铁萧走到桥头,勒然而止。
桥墩上有三个笔走龙蛇的字:
“飞来桥”。
桥因瀑溅而湿漉布苔,吊索也古旧残剥,桥隐伏在山雾间,又在中段弓起,像一道倒悬的天梯,窄而险峻,确似凭空飞来,无可引渡。
唐铁萧冷冷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他说完了,就掠上了桥。
那桥已破旧像容纳不下一只小狗的重量,但唐铁萧掠上去就像夕阳里面卷了一片残叶落在桥上一般轻。
一阵晚风徐来,吊桥一阵轧轧之声,摆动不已,像随时断落往百丈深潭掉去一般。
就在这时,橘林外传来第一道惨叫。
惨叫声在黄昏骤然而起,骤然而竭。
星移知道,残云已经动上手了!
星移长吸一口气,走上吊桥。
吊桥已经年久,十分残破,而且因经年的雨瀑沾洒而十分湿滑,长满了深黛的绿苔,麻索间隔十分之宽,而桥身窄仅容人,两人在桥上决战犹似在悬崖边缘上赌生死一般,一失足,成千古之恨。
星移登上吊桥,就听到唐铁萧金石交击一般的声音道:“在此处决生死,生死都快意。”
星移默然,左足后退一步,架势已立,他捋起长衣,把袍摆褶在腰际,然后向对方一拱手。
这一拱手间,唐铁萧看去,星移虽立于吊桥首部低拱处,但气势已然挑起得整座长天飞来的纤龙。
星移的拱手,十分恭敬,他不只是对敌人之敬,同时也是对天敬,对地敬,对自己敬,对武功的一种尊敬。
唐铁萧也肃然起敬。
他解下了腰系的绳缒,绳末上有一个弯月形的两角弧型,弯口利可吹毛而断的物体,交在右手,左手执着雨伞,伞尖“登”地弹出一口尖刀。
他道:“我用的是飞铊,以伞刃为辅,你的兵器呢?”
唐铁萧在唐门暗器里只选择了飞铊来练。飞铊是一门极难习,而且从没有一流高手是用这种暗器式的兵器。但他选了,而且苦修,他的飞铊,没有对同一个出击过两次。
因为从不需要。
他问星移,是他尊重敌手,更尊敬星移。
星移摇首,却抬起了手。
他的兵器就是他的一双手。
就在这时,橘林里紧接着两声残呼声。
星移可以感觉到橘林外的战斗有多惨烈:以残云的狠命杀法,居然在这么长的时间才响起三次惨呼,而且,第一次尚在林外,第二、三次在林里,可知战阵之转移,甚至没有兵器交击以及对敌喝叱之声,只有濒死的惨嚎,而且,到了第二、第三次,是同时响起的,可见不伤则已,一死二人齐亡。
所幸惨呼里并无残云的声音。
不过,星移了解残云,就算他战死,也不哼一声,除了斗志极盛时如张弓射矢的厉啸!
橘林里,残云低低呻吟了一声。
十二单衣剑已给他杀了一个,冲进橘林,中伏,他反身杀了两个狙击手。
但他后腰也中了一刀。
那受伤的热辣辣,刺刺痛的感觉,残云在每一次战场里几乎都可以承受到,所以每次残云在击败敌人赢得胜利后,那感觉就像蛹化成蝶在彩衣缤华里犹可忆及挣扎脱茧的遍体鳞伤。
可是这次不然,他心头沉重。
刀光映闪,到处是夕照反射强刃的厉光。
敌人太多,隐伏林间,单衣剑作正面攻击,狙击手暗里偷袭,他已失去脱茧化蝶一般的反击机契。
他闯入橘林里,密叶隙缝都是闪动的敌影。
他腕沉于膝,剑尖斜指正面,往后急退。
包围的人也在他四周迫进。
他陡然静止。
他静止的刹那,一人掩扑而至,两道飞血溅出,将青涩的橘子染成鲜红。
前扑的一人倒下,后面潜来的另一人只见白光一闪,他亲眼看见自己咽喉里喷出一道泉!
血泉!
他发出阉猪一般的低鸣,仆倒下去。
残云额角渗出汗水,他剑高举左手,于肩之上,右手亦辅左手托着剑柄,左足微屈,右足踮趾,全身重心九成交于左腿之上。
他全身被强烈的斗志焚烧。
他全身的肌肉神经一触即发。
陡地,他所站立处地底里倏忽伸出一柄钢叉来!
——地下有埋伏!
他怪叫一声,冲天而起,腿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地底下的人震开泥地碎叶而出,出得来时已身首异处。
残云拔在半空,杀了暗算的人,但是七件兵器同时向他攻到!
他斜飞而起,落在一颗矮橘树上,忽觉背后劲风破背而来!
他的剑在刀及背项之前,已刺杀了对方。
橘树坍倒,下面的人已经砍断了这颗树。
残云人也落下。
十七八件兵器在下面等着他。
他落下的时候,手足疾扬,十七八颗青橘向这些人飞打过去。
攻击者急退,怒喝:“有暗器……”
一面用武器格开,待发现是橘子时,残云又杀了三个对手。
他的姿势仍是剑举肩上,以左足为轴,但因腿伤而显得有些微晃!
围攻的敌人闪动,兵器在夕阳映出邪芒,但谁都没有抢先发动攻击。
因为那一柄剑不带一丝血迹,却是森寒得令人心胆俱丧的诛邪剑。
围攻者散开,那十一单衣剑又告出现了。
十一人身影疾闪,卷起一道旋风,碎叶飞起,青橘狂摇,十一剑在风中叶里像十一条飞蛇,噬向残云!
残云大叫一声,衣服盖在其中一单衣剑头上,赤着上身,在十一剑破漏处像一头猛豹般窜出。
其余单衣十剑扶起那被衣衫罩在头上的兄弟,发现衣衫已被鲜血染红,像洒在水上的血花渐渐扩散开来。
夕阳赭如血。
残阳如血。
瀑珠幻成彩虹,架在吊桥下。
星移双目平视在离他十一尺外的唐铁萧。
唐铁萧将手上的飞索,高举过顶,旋动了起来,飞索上缒紧着铁铊,每旋过一圈,就挾着刺耳的尖啸声。
飞铊旋在吊桥麻索之上。
飞铊愈旅愈急,暮色愈来愈浓。
飞铊旋得太疾,已看不见飞铊的影子,只听见飞箭如雨般密集的急啸声。
暮色中,唐铁萧手中旋舞的飞铊,像鬼魅的影子,没有踪迹可寻。
无形的飞铊,自己躲不躲得过?
夜色将临,夜暮中的飞铊,自己更是难躲。
星移在这俄顷之间,决定要冒险去抢攻。
可是唐铁萧另一只手,徐徐张开了伞,伞覆住了身子,伞尖如一头露出白牙的野兽,在暮色中等待血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