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巨人
天上地下的两拨战斗都算是分出了胜负。天上的“水鬼”被蔓蔓缠住，已经一动不动。苍弦唤来的如水月光已经淌走了，龟壳却是深深地陷进了泥泞里，再起不能。
九斩托着蔓蔓的“藤蔓毯子”缓缓落到地上，和苍弦汇合。
他们先是看了一眼那“乌龟”，那“乌龟”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山声轻轻地敲了一下“乌龟”的脖子，也即“水鬼”的腰身部分，没有任何反应。
蔓蔓解开缠住楼一一的藤蔓，但还是留下一条缠在他腰间：“这’乌龟’怪物出现之前，我听见你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楼一一面色凝重，他的确是见过这怪物。那一次见面，害他失去了双亲，后来被村子里好心的邱婆婆收留，吃百家饭，才活到了现在。
“别看那怪物的眼睛。”楼一一开口了：“那怪物的眼睛能勾起你最痛苦的回忆。”
山声回头看了看被藤蔓挡的严严实实的怪物，问楼一一：“是这怪物引起的水患吗？你下来是不是要解决这个？”
“我不知道··· ···但是多年前这里也经历过一次水患，那时这怪物也出现了，不过没现在这么大··· ···”楼一一回忆着，不过那回忆显然是令人痛苦的，楼一一一阵发慌。
“那斩杀了这’怪物’，是不是就能解决水患了？”九斩小心翼翼地也戳了一下“水鬼”那湿漉漉的衣摆：“或者把它运到什么地方？咱们找一个干旱的地方试试？”
“楼一一，”苍弦认真地看着楼一一：“你现在有将功折过的机会。既然你之前遇见过这怪物，那就把你那时的遭遇，仔仔细细地讲给我们听。搞不好能解决水患，也能救树上的那些村民下来。”
“我··· ···”楼一一看了眼蔓蔓，又望向远处，心里或许还是有几分愧疚，他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年楼一一还不叫楼一一，他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他们一家三口，平平淡淡，幸福地生活在大丰村。楼一一从小有个特异功能，他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裂缝，那些裂缝总是会出现在各种地方：流淌的河水里，墙壁上，虚空中。那些裂缝总是在往外面渗着什么东西，就好像蘑菇的孢子。
楼一一把这些裂缝指给他的父母看，他的父母却说什么也看不见。他又领着小伙伴来看这些裂缝，小伙伴们也说他是小骗子。
楼一一着急了，就拿着个小布袋子，想要把那裂缝里飘出来的东西装上一点，这样就能证明给别人看他没有撒谎。但是他还是没有成功，那些孢子粉一样的东西飘进了他的布袋子，但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只有楼一一能看见的裂缝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后来楼一一也不谈了，假装看不见。
有一天大丰村外围突发了洪水，淹没了一些财物，但好在没有任何人员伤亡。经过整顿，大丰村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楼一一又看见了那样的裂缝。只是这一次，那裂缝变大了，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试图从那裂缝中钻出来。
楼一一这时也不过才八九岁的年纪，他再一次拿上那小布袋子，还带了一个小耙子，再次朝着那裂缝走去。
那裂缝在洪水冲刷之后，带来的淤泥里。和以前一样，往外飘着什么东西。
楼一一先是尝试着抓了一把，和之前不一样，他竟真的能抓到东西。这给了他极大的信心，随后他用小耙子一点点的挖，把那裂缝里试图出来的东西给“救”了出来。
那是一只惨败的小孩手。
楼一一吓得大哭，他丢下东西往家里跑去。父母听说了这件事，跟着他来到事发地点。听楼一一的讲述，那毕竟是一只小孩的手，搞不好是谁家孩子被洪水带走了。
这次楼一一的父母也看见了那裂缝，和那惨败的小孩手。善良的楼一一父母继续挖开裂缝，直到那未长成的怪物暴露在他们眼前。
和山声他们现在看见的一样，那时候的怪物已经有了基本的形态：乌龟的身子，脖子连接着一个小孩的半截身子。
诡异至极。
楼一一的父母见状，心下也是一惊，带着楼一一就走。
不料那半截小孩身子开始蠕动起来，它好像醒了，睁开眼，露出没有眼白的眼睛··· ···
楼一一看见了那眼睛，一下子动不了了。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他一心想要把裂缝的存在证明给别人看，但是没有人相信他。所有的人都围在他身边，叫他：“骗子。”
“你是个骗子。”
“骗子。”
后来楼一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醒过来，洪水似乎又来了一次，这次村庄受损严重，还有人员的伤亡。听收留楼一一的邱婆婆说，楼一一的父母为了抗洪，不幸牺牲了。
后来的楼一一日子就像做梦一样。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看见诡异乌龟的时候，怎么一下子父母就没有了？自己真的有过疼爱他的父母吗？
楼一一不知道，他也没心思知道了。
洪水破坏了村庄，淹没了良田。大丰村的村民们都过上了食不果腹的生活。
本来楼一一就要随他父母去了的。昏厥的小孩，没有父母照顾的小孩，在受灾村庄生活的小孩。楼一一没有死，只是被村民们选择性遗忘了。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了，如何还能再救济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
楼一一最后还是被善良的邱婆婆带回了家。只要邱婆婆有一口，就会分大半口给楼一一。
楼一一自嘲说，我活的就像蝼蚁一样。
邱婆婆重重的拍了楼一一一下，什么蝼蚁，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那离世的儿子姓吧。他姓楼，你就叫楼一一。
从此楼一一就和邱婆婆相依为命，亲如祖孙。
他曾经埋怨过，为什么大丰村的其他人如此冷漠，见死不救。
邱婆婆也只是把碗里的稀粥倒了一大半给楼一一，又摸了摸他的头，说，大家都受了水啊，自己也饿着呢。都是泥菩萨，如何能帮到你？
楼一一把粥又倒回去一些，问，你怎么就能？
邱婆婆把粥再一次倒给楼一一，然后把碗拿远了。
“一一，我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需要吃饱穿暖的。老婆子我啊，时间已经不多了，把我剩余的时间分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但是其他人不一样啊，你看王大叔，他的儿子在水患中得了重病，还有三个孙子孙女。他要担负起孩子们的未来。”邱婆婆晃了晃碗中不多的稀粥：“这粥，我们两个人吃可能还够，那要是再多一个人，再多两个人呢？”
“一一，我知道你是好孩子，饿死自己都不会饿着我的，对不对？别人也是一样呐··· ···”
山声听完了楼一一的讲述，心里不免有些触动。邱婆婆对于楼一一来说，也是无比重要的人，不知道那位好心的婆婆现在怎么样了。
“听起来，这’乌龟’能通过眼神对视，让人回忆起不好的过往。”苍弦分析：“而且前几次洪水的爆发，也似乎跟它有关。”
“这龟的体型越大，洪水就好像越大。”蔓蔓补充道。
“也不知道这’水鬼’是否能交谈？”山声看了一眼“乌龟”，他还记得那“水鬼”除了没有下肢，几乎就是一个完整的人类形貌。
“要不？试试？”山声提议：“蔓蔓，你别解开它的眼睛就行。”
“好。”蔓蔓小心翼翼地把缠在“水鬼”身上的藤蔓网一点点地撤下来。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山声慢慢地靠近“水鬼”。
那“水鬼”竟似乎真的听懂了一般，抖了抖身子。
“蔓蔓，你再把网撤一点，蒙住眼睛就行。”山声把蔓蔓九斩等人护在身后。
随着蔓蔓撤除的藤蔓网面积的增多，那“水鬼”能活动的部分也变多了。
山声继续问：“你会说话吗？用我们的语言？”
那“水鬼”点点头，山声大喜。
众人都在期待着“水鬼”的开口，但是一会儿过去，“水鬼”并没有反应，反而是发出低吟。
“怎么了？”山声紧张地盯着“水鬼”。
那“水鬼”的低吟声变大了，就像是人的哭泣，但是从这“水鬼”身上发出来，直叫人发毛。
它挥动着那湿透的袖子，伸出一双惨白的被水泡胀了的手掌，捂住嘴巴，真的开始哭泣起来。
“莫不是这’水鬼’有什么伤心事？”蔓蔓猜测，这“水鬼”会不会是被那乌龟强行吞噬的，就像伥鬼。不自觉间，藤蔓放松了一点。
那“水鬼”继续哭。先是捂着嘴巴哭，后面捧着脸颊哭，最后抓着脑袋哭。
众人都保持着警惕，盯紧了“水鬼”。
“水鬼”挠了挠头顶，它好像在捋头发。一下一下的，把那水草胡乱缠绕一样的头发从头顶解下来，山声捏紧了玉弓弓柄，如果这“水鬼”敢轻举妄动，自己一定先给它打晕了。
那“水鬼”捋着头发，慢慢凑到了山声面前。山声都能闻见它身上的泥土味，和腐臭味。
它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山声全神贯注盯紧“水鬼”之时，那水鬼拨开了头顶的头发，一双血红的眼睛从头顶露出来！
“糟了！它的眼睛居然在头顶！”只一眼，山声就感觉落入了黑暗。
蔓蔓等人在稍微反应后，也发现了那位于头顶的眼睛，但是已经晚了，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双眼睛。
无边的黑暗，山声坠落在梦境。无真无假，无假无真。
山声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往左右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着。他感觉自己好像飘荡无主的游魂，就这么被风吹着，吹着。
这里有什么吗？山声试着大喊，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在忽明忽暗中，山声看见了许多细微的飞尘，他们进入光亮的一瞬间，闪烁着细微的光，随后又落入黑暗，无声无息。
全世界好像都这么静静的，静静地沉睡着。
山声也快要闭上眼睛了。这里的静谧是那么诱人，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在风中，在摇篮里。耳边传来的呼呼声，好像母亲的低语，摇篮曲，直叫人困意翻滚。风刮在游魂般的山声身上，似母亲柔和的拍打。
山声闭上了眼，享受着这一切。
他是那微光粉尘的一员。在静谧的天地间飘荡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快落地的一瞬间，风向变了，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风口在头顶生成。巨大的吸力牵扯着山声，狂暴地拽动着无数粉尘，裹挟着一切向上而去。
山声睁开眼，沉静的世界变得喧嚣吵闹。自己就要被吞噬。
日升月落，日月交替，日月升腾。那天空好似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日和月同时显现，一起旋转。那口子无边的黑，日和月就在那黑色圆圈旁环绕，转圈。
最后都会被吸进去的吧？山声心想。果真，下一秒，日和月就被拉扯进了那黑色洞口。山声也快了。他感觉自己消失了。
大地也开始摇荡，无数的裂痕从大地上涌出。有什么东西从那些裂痕里飘出来，就像之前楼一一描述的那样。那些东西刚离开裂痕，汹涌的风就带着它们往黑色圆圈里跑去。
黑色圆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没有任何东西能离开那黑色圆圈的魔爪。
光没有了，风没有了，世界在汇聚，汇聚于那黑色圆环。
平静，世界又平静下来。
平静中，一颗星星被点亮，两颗，三颗。
悦耳的声音传出来，流水泼洒向那些闪烁的星尘，奏响激荡的乐章。
一只手自黑暗中浮现，好像他之前把双手一直藏在黑袍内，这天地不过是这黑袍巨人的一个玩具。他自流水中捧起星辰，拾起月亮，拣出太阳，就那么一口吞下。
世界传来一声叹息，那是满足的叹息。
山声感觉自己又回来了。
天地间落了一场雨，山声就是那雨中的一粒尘，随着滂沱降回人间。
原来的平静被那黑袍巨人打破了，山声重重的落到一处水塘里。尽管山声还是没有实体，但是他却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天地间有了一丝光，山声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世界。
草木在东边茂密地肆意生长，却在西边凋零。
水草在南方丰美迷人，却在北方枯萎。
美是存在的，疮痍却更多。
山声有一种直觉，是那黑袍巨人夺走了本该存在的生命力。
地上满是裂痕，裂痕中渗出的物质随着风缓缓飘到天空，那黑袍巨人就在头顶，在天穹看不见的地方贪婪地吸食着。
一只乌龟从一道裂缝中爬出，那是一只小小的，正常的乌龟。
它仰头看天，嘴巴大张着，在和那天穹之上的黑袍巨人抢夺从裂缝中飘出的物质。
可是它太渺小了，太渺小了。
其他的裂缝也是如此，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从裂缝中爬出，它们也都是正常的，小小的，都张拼命地张大嘴。
山声也张大了嘴。
山声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婴孩，被死去多时的母亲轻柔地拥在怀中。
母亲好像才离开，她的面容还是那么的柔美，慈祥。可是她来不及把世间的一切美好都送给怀中的婴儿，就伴随着这枯萎的大地一同离开。
山声感觉得到，那始作俑者就是那天穹的黑袍巨人！是他，夺走了本应该属于世间万物的生命力。是他，在大地上留下了无数裂痕。是他，现在仍然在贪婪地吸食。
山声化作的婴孩哇哇大哭着，他饿极了。没有甘美的乳汁，天地间只落下了冰冷的雨水。
那乌龟被婴孩的哭声吸引，爬到他的身边。
两个小小的生命并排靠着，张大了嘴，无声的呐喊对抗着不公。
回应的，只有雨水。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那黑袍巨人似乎终于满足了，他合上那黑色圆圈，天空又回来了。
地面上，婴孩的啼哭早已停了，乌龟的眼睛也闭上了。
他们的生命消散了。
“这就是那’乌龟’的前身吗？”山声感觉自己从婴孩身上抽离了，在那婴孩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悲伤不断地涌出来。眼泪不知何时早已经沁透了山声的衣衫，他的喉头耸动着，呜咽着。
那天穹上的巨人是何物？为何要夺取这世间生物的生命力？
楼一一所看见的那些裂痕也许是真实存在的，那又是什么呢？
婴孩和乌龟的尸身就静静地靠在一起，一道裂缝在他们身边绽开。
飘出的神秘物质落到他们身上，他们逐渐开始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