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短命鬼
听着隆庆帝的感叹,谢南行浅淡的唇角上扬,又低声唤了一声,皇祖父。
可此后却是手握成拳,凑在唇间,低低咳了两声。
隆庆帝一听他咳嗽,立马显得有些慌乱,拉着他坐到后面的榻上,赶紧叫吴喜传太医过来。
谢南行握了握他的手,淡淡摇头,“孙儿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呛了冷风,不碍事的,习惯了,一会就好。”
这无所谓的态度真是把隆庆帝给心疼坏了,吩咐吴喜以后谢南行进宫全都给配上软轿,不能再让他走过来了。
吴公公忙应是。
谢南行推拒这不合规矩,却被隆庆帝不容置喙地挡了,“朕的皇孙只是坐个软轿而已,朕看谁敢多嘴。”
说完,又语气柔和地朝谢南行说道:“你得好好养着,听话。”
谢南行看了隆庆帝一眼,这才不再推辞。
此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隆庆帝在问,他答,都是些日常吃食、习惯的小问题。
两人仿佛还真的是天底下最平凡的爷孙俩随意谈心一般。
门外突然响起内侍的唱喝:“太子殿下求见。”
隆庆帝闻言,立马高兴地站起身,扬声道,“太子快来。”
“父皇,今儿听说南行进了宫,皇儿特地来看看他,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太子人还没见到,中气十足的声音倒是先到了。
谢南行忙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对着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身量中等,比谢南行要矮上半个头,看谢南行还要半仰着头,心头瞬时有些不快,但他还是上前一把将谢南行扶起,“快起快起,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可捏着谢南行肩膀的手劲却是不小,说是扶起,却又往下压了压。
话一说完,就扭头朝殿外喊:“吴喜,快给世子看座,哪能让世子站着说话。”
语气嚣张,一派理所当然,竟然直接略过还站在一旁的隆庆帝。
而隆庆帝却是一言不发,吴喜也是滚着浑圆的身子去搬椅子,众人都似乎习以为常。
谢南行顿了顿,缓了一缓这才起身。
太子坐在椅子上,又上下打量了一圈谢南行,心中暗道:“果真是个病秧子,不过本来就是短命鬼,今儿算是白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把这么个半大孩子还当回事防着,有时间不去抓荣王的漏子,还让本太子专程来看一看,真是白费功夫。”
他心中下了刻薄的论断后,自是又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再搭理谢南行,转脸笑着跟隆庆帝说道:“父皇,您看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忙,要不儿臣先行告退,回头等得空了,儿臣专程宴请阿行聚一聚。”
“你看看你这孩子,还真像是专程来看阿行的,看一眼就走。”隆庆帝笑着说了一句,“行,你忙你就先回去吧,回头得给南行赔罪。”
“儿臣知道了。”说罢,朝着隆庆帝行了礼后,又跟谢南行点了点头,就又着急忙慌地走了。
这个太子果真言行合一,行事猖狂,竟在这皇宫里进出随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都传隆庆帝偏爱太子,如此看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偏爱了,在皇家,这已经算得上宠溺。
谢南行心思慢悠悠地转着,面上依旧跟隆庆帝聊着天。
直到隆庆帝显出疲态来,他才起身轻声告退,隆庆帝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又是叮嘱了一番,让他有空就进宫来看看皇祖父,谢南行低头应了。
“你这性子啊,跟你父王当年是一点都不像,你还这样小,性情也着实太稳当了些,你父王啊,当年可是皮得很,性子也傲得很。”
就这么句感叹,却让隆庆帝想起自己万分优秀的儿子早就去世十多年了,这情绪一下子就落了下去,面容上也流露出哀戚之色。
明明是天下帝王,如今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却让人觉得那肩头上的常服都能将他压倒。
谢南行冷眼看着,立在那处,沉默着,一言不发。
一时间,御书房里静了下来。
片刻后,隆庆帝疲倦地朝他挥挥手,谢南行朝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吴喜忙要上前给他安排软轿,却被谢南行婉拒了,“多谢吴公公,等下次进宫再坐,今日我想走一走。”
吴喜连忙低头应是。
等再抬头时,谢南行已经走远,宫道上的积雪已被扫净,更显得宫道空旷寂寥,宁王世子挺拔却算不得壮硕的背影慢慢在宫道尽头越来越小,仿佛被偌大的皇宫渐渐给吞噬了似的。
隆庆帝唤他,吴喜赶忙压下心头杂绪,弓着腰进了里。
谢南行自宫内出来,就被宁王府的马车接回了府,不知道是不是因隆庆帝提了宁王,谢南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父王。
他没让人跟着,而是一人走进书房,静静地坐了许久。
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镌刻金字的镇纸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个镇纸,是当年宁王所用。
谢南行微闭了眼睛,脑海中想起李老跟他描述的过往。
他当年太小了,关于那段痛苦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
那一年,宁王带着刚满六岁的谢南行进宫给隆庆帝拜年,很不巧,年前几天,宁王妃突然生了病,怕给宫里的贵人过了病气,就没跟着一起进宫,一人在王府守岁。
可宫里晚宴刚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宁王跟谢南行就被送了出来,说是宁王突发急病,要回宁王府休养。
而尚是幼童的谢南行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竟也一直高热不退。
宁王府一下炸开了锅,宁王妃拖着病体起来操持,可没多久,隆庆帝竟然亲自来了宁王府探望,宁王拒绝医治,并屏退所有人,只留李老一人在旁伺候,跟隆庆帝谈了些什么,除了李老,无人知晓。
隆庆帝走后,宁王又喊宁王妃交待了一些事情,天还没亮,就已断了气。
宁王这场病来得突然,连医治都来不及。
宁王府满府挂白,送走了宁王。
没几日,宁王妃病情加重,吐血不止,也没了。
短短半个月,宁王府一下送走了两位主子,满府哀戚。
而那段时日,年幼的谢南行是在高热中度过,无论太医用什么法子,温度都降不下来,一时间,所有太医都在暗暗摇头,宁王小世子怕是活不长了。
真是世事无常,如日中天的宁王府竟然就这么衰落了下来,现在恐怕连个后人都留不住。
就在这时,隆庆帝突然下旨,让宁王世子谢南行即刻动身前往宁王府封地,岑北州。
宁王府败了,朝中无人替年幼的宁王世子说话。
幸而宁王府还有一批忠仆,谢南行于昏迷中平安抵达了岑北州,也幸好当时蜀中医学世家陈家派人赶到了岑北,经过几年的救治,这才捡回了谢南行的一条命。
这些事,都是等谢南行长大后,李老告诉他的,谢南行知道后,对九死一生的幼童时期一概不提,却唯独问了很多次,当初宁王在房中到底跟隆庆帝谈了什么。
李老也不厌其烦地跟他重复了很多次。
“世子,当年王爷求了陛下两件事,陛下允了一件,又驳了一件。”
“王爷求陛下夺了您的世子之位,只求在您成年后,封个二字郡王,这件事,陛下没允。”
“王爷顿了一瞬,又转而求陛下将您跟王妃尽快送往岑北,这件事,陛下允了。”
这个回答,谢南行来来回回听了很多次,他始终觉得父王拒绝医治,还有那一瞬的停顿有些怪异,可到底哪里奇怪,他一直没想明白。
如今,他又想再问一次。
谢南行自桌案后抬起眸,刚准备唤人去喊李老时,外面突然响起小十六大呼小叫的声音。
“林樾!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