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相对
齐聿回家时，由即墨充当车夫，车内齐聿神情严肃。
“倒是会给自己找差事。”
凌风一进了车内便跪了请罪，听齐聿这样说，也不为自己辩解，但凌雪是自己的妹妹，从前摔打惯了受回罚倒没什么，但现在可是个冬天知道涂面脂的姑娘了。
“凌雪不知此事，还请少主责罚属下一人。”
“为何出手。”
凌风有些感动，少主果然还是了解他，知道他绝不会违背命令：“夫人说，‘如果你们不去，下山后便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
除非是没有办法。
夫人当时的强硬态度，就是没有办法的情况。
凌雪当真了，凌风当真还不算，还自动把自家公子也捎带进了沈韫那句话中的“你们”。
凌风学沈韫学的像，又说：“属下没见过夫人这等模样，哪里还敢不动？被扫地出门还是重新谋划，属下斗胆猜测少主心意，选择了后者。”
他一边说着，一边瞟着齐聿，却发现齐聿脸色更不好了，而且是空前不好的那种，不好到连他悄悄起来坐下，公子都没反应。
这太反常了，若是以前，公子必定会阴阳怪气吓唬他一句“膝盖骨软成这样，还是剜去算了”。
凌风琢磨着齐聿为何这般，齐聿则在琢磨着，沈韫能聪明到什么程度。
他一向对沈韫的聪明很受用，比如她发现天和帝人面兽心，比如她已经派人去了凌西探查。
再比如，她不会问他，她可以不知道的事。
那么这次呢。
齐聿说不出来为什么，但他就是不想让沈韫知道，他提前知晓长公主要对高家两位夫人下手；更不想让沈韫知道，他不会插手。
顺其自然地，让高家两位夫人赔上两条人命。
齐聿之前，没有一点迟疑，轻而易举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此刻心头却泛起淡淡的懊恼。
后悔？
不，他只是懊恼沈韫可能会知道。
这个问题难度大，又陌生，直到马车停在了府前，齐聿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让沈韫知道。
大门口和平日没有两样，两个看门的小厮见主子回来，行了礼后就把人往里头迎，齐聿没在前院停留，直接去了后院。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也和往常一样，各自做着手里的事，扫地的，换灯的，还有手里捧着换洗被单的仆妇，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就是太安静了。
齐聿才跨进沈韫院中，就遇到了凌雪，凌雪正拿着个鸡腿啃。
凌风本来没觉得饿，一看见鸡腿儿，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快点走，把公子送到夫人那，他就可以去吃午饭了！
但齐聿显然不这么想。
他叫住凌雪：“夫人这是才用饭？”
看到齐聿时，凌雪就把拿着鸡腿的手往身后躲，公子爱洁，这一身的毛病
“夫人受到了惊吓没胃口，中午只喝了盏阿胶红枣桂圆羹。”凌雪的语气十分嫌弃，“不好喝，所以我才去厨房找了只鸡吃。”
凌雪没有发现自己的话变多了，齐聿想着沈韫受到惊吓，就也没有在意。
但凌风察觉到了，同时腹诽：不会享受！夫人用得东西还能差了？管它好不好吃，你吃得都是好东西就行了呗！
齐聿没有再理会这兄妹俩，很快就来到了沈韫门前。
脚步声停下，沈韫往门口看去，能看到门上映着的齐聿的身影。
沈韫捻着指间棋子，看着这道阴影发愣。是了，他们二人之间，何止是隔着一道门呢？
“夫人？”秋云叫了声沈韫。夫人默不作声，二爷也不敲门，这是怎么了？
沈韫轻轻叹口气，“请二爷进来，叫人离远些，不用人伺候，我和二爷有话要说。”
秋云得了吩咐，心中却不轻松，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照做。
门一打开，屋内骤然变得很亮，沈韫合上眼睛偏了偏头，齐聿倒是直接把视线定在她身上。
齐聿抿了抿唇，跨过门槛，秋云也没招呼他，便直接退下了。
如今府上下人多，且个个儿都被明儿管家调理好了，这门油都定期上着，并不会干涩，关门时不会有吱吖的声响。
秋云关门的动作也轻，门合上时只有“咔哒”一声。
沈韫却似被这点声响惊醒一样，终于看向齐聿，“我们俩还没有一起下过棋。”这一世。
两人目光相对，齐聿能看清沈韫眼中的淡漠。这淡漠之下压着些什么，是失望？是受伤？
不对，是和梦境中，她与云居寺小院中寻他不得时，坐在石凳上，看着棋盘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释怀，是放下，是划开边界。
想到这里，齐聿只觉呼吸滞了滞。
她知道了，却不生气。
和不气他不告而别时一样，干脆地接受了。
接受什么呢？接受他的心肝是黑的？
齐聿眼帘垂下，走到沈韫对面，二人中间隔着一方棋盘。
云居寺小院中的石制棋盘粗犷，棋子也粗糙，而眼前这一方，则是用紫檀木做的，白色棋子用得暖玉，黑色棋子则用上好的墨玉。
沈韫执黑，齐聿执白，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下着棋，棋盘之上却是刀光剑影一般。
黑子进攻凶猛，咄咄逼人；白子亦是半步不退，直面相迎。
两人的棋路和前世也好，梦中也好，都完全不同。
齐聿觉得，梦中的沈韫，才是真正的她。
而沈韫知道，如今的齐聿，才是真正的齐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