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干戈
两人沉默了好长时间,直到茶水变得温热。
沈韫点点头,再次看向齐聿,笑得温婉,“我不会觉得你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我现在只是觉得,我果然半点不了解你。”
其实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沈韫意识到,齐聿的性情,和她从前所知的完全不同,只是因为认定齐聿是个好人,所以沈韫没把它当成件重要的事,没有去细想过。
人的性情难移而难测,不想被外人得知而稍作掩饰,并非难以理解。
只是今日之事,沈韫盯着桌上茶盏看,前世的她,沈家,和沈家有关的一切,最后的结局都太过惨烈了,在知道有人可能知晓一切,却没有告诉她时,她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要怪齐聿的意思,毕竟在前世,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比陌生人好了一点。
陌生人而已,他是不需要告诉她什么的。
但她实在是太难过了,想起曾经,就难过的如同被敲骨吸髓,心魂俱痛。这样的情况下,她想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只要能改变沈家的结局,她不在乎这根稻草的那头在谁的手心里。
因为痛苦,所以迁怒。
因为迫切,所以慌不择路。
但想一想,齐聿也完全不了解她,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沈韫想明白这件事,神思便清明了许多,也不觉得心口堵得慌了。
“吾日三醒吾身”,她今日的自省,便是:我要努力做到不悲不喜,不要矫情。
齐聿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只因她的笑带着释然,理解,无所谓好像还不如刚刚那个笑。
沈韫起身,往出迈了一步,手腕却被人抓住。
“你不能走。”
好像初生小兽对外界危险与否能敏锐判断一样,齐聿觉得,他不能让沈韫就这么走了。
沈韫没有挣脱,只是低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不高兴。”齐聿眉头松开,神色却冷硬起来,他心里突然就有了气。
沈韫头垂得更低了些,露出一截儿白皙的脖颈。
她今天带了一对儿阳绿色的翡翠耳坠子,打磨成圆珠的翡翠像莹莹水滴,被细细的银线挂着,随着她的动作而动,轻轻摇晃。
翡翠珠子不再动弹时,沈韫开口道,“我没有不高兴,但是也没有高兴。”
“可是在此之前,你好像每天都高兴。”虽然高兴的不明显,但是齐聿能感受得到。
沈韫身体微微颤动,眼睫轻敛,蝴蝶翅膀一样的忽闪两下,“人活着,本来也不是每天都能高兴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小猫,很弱小的模样,一点儿也反抗不了,或者说,没有想要反抗。
也许人活着是不能每天都高兴吧,但之前都能天天高兴,现在怎么就不能?
齐聿这是头一回不认同沈韫的话。
见齐聿仍然不松手,想到以后还要朝夕相处三年之久,沈韫决定直说:“我不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我无法告诉你我是如何得知国公府真实的账务状况。”
她重新看向齐聿,“就像你也不会告诉我一样。”
“我们都有秘密,原来是我没想明白。”
沈韫自觉这次笑得相当真心,但她感觉齐聿好像还是不满意,即使他已经松开了手。
在齐聿抓住沈韫手腕时,屋里伺候的丫鬟就在春雨的眼色下纷纷撤了出去,当然,凌风她管不了,也不会看眼色,只得使眼色让即墨把他生生拽出去。
于是此时门外,便是脑袋摞着脑袋,全是扒门缝儿的眼睛和听墙角的耳朵。
他们心跳如雷,目光灼灼,直到齐聿松手时,狠狠泄了口气,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半点不留恋。
适可而止,方能长久。
他们都懂得很。
沈韫很敏感,有时会想些有的没的,但她也心眼大,只要想通了就不会再想了。
她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了,就和齐聿说:“前院的账册直接让春雨去交吧。”这几日料理院子,又清点她的嫁妆,春雨她们顺道也把齐聿的资产整理了一下,东西少,不过是顺手的事。
几乎在沈韫开口的同时,齐聿也说了一句话,他问:“你昨日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嗯?”沈韫用手指碰了下耳坠子。
齐聿深吸口气,压着那股他不明白的邪火,说:“昨日与岳父岳父还有大伯父一起说话时,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他把“你为什么可怜巴巴看着我”,这句真心想说的话暂时咽下,可怜巴巴不是个好词儿,他别又给她惹生气了。
沈韫恍然大悟,说:“我看你那会儿好像不太高兴。我爹娘头次来做客,女婿若是挂着张脸,他们心里要不舒服的。”
“爹娘疼我,我不想让他们看谁的脸色”
一听这话,齐聿觉得更气了,那股无名火烧的更旺,蹭蹭往头上窜。
这是冤枉,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他不能解释别的,但这件事他总能解释,“我不是冲着岳父岳母,我是冲着齐俊武。”
齐聿把昨天他和齐俊武的对话和沈韫原原本本说出来,然后说:“你信不信,他肯定在想,如果自己也有我这副容貌,他连公主也能尚得。”
齐聿等着沈韫说“和这样的蠢货说话,难怪你会生气”,却见沈韫只是眨眨眼,问了一句,“他怎么会愿意尚公主?”
不怪沈韫诧异。
百年前,前朝的灭国之祸便因驸马造反而起,大邺为了避开此道,本朝的驸马身上便无实职,无实权。
男人若是无实职,无实权,便没有尊严,寻常男人在天家富贵面前当然无所谓尊严,但公主尊贵,又怎会配给寻常男人。
所以大邺朝的公爵人家,都不愿意让自家撑门庭的嫡子,长子尚公主。有些能耐的男子,自也不愿意和奴才似的伺候公主。
齐俊武不成气候,但会自甘堕落到如此程度?沈韫想,他的父亲可是齐国公,一代战神,若是尚公主,那便是实实在在有辱门楣了。
齐聿被沈韫这一问狠狠憋了一下,阴阳怪气道:“你还挺看得起齐俊武。”
沈韫
见沈韫被他噎住,齐聿心情突然好了点,语气也轻快了点,“齐俊武胸无大志,只想安享荣华,何况赵氏皇族容貌还算端正,娶个公主也算是有体面。对于他这样的人,当然就是求之不得了。”
两人就此事探讨了一下,紧接着,齐聿把他所知道的齐家人,毫不保留地和沈韫倒了个干干净净。
有别的人旁的事打岔,二人的第二次干戈也没有动起来。
至于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自然就是二人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不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