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显摆
从沈父沈母所居的正院到沈韫的院子,路程很短。
齐聿在抬头看院子匾额时驻足,轻轻念道:“仙人居。”
仙人居三个大字瘦硬均匀,点画爽利而挺秀,骨力遒劲,颇有前朝大书法家柳公的风采。
“这字”柳公早已仙去,必不是他的亲笔,齐聿的询问停住。
见沈韫不答,冬雪道:“这是我们家小姐自己写的呢!”冬雪还小,还是让沈母打发了和沈韫一起回仙人居,春夏秋三人便都被她抓了壮丁做事去了。
齐聿与沈韫四目相对。
俗话说,字如其人,他的这位妻子,明明看起来圆咚咚的。
当然,不是长相,她五官明艳,不管是单拿出来鼻子眼睛看,还是都组合在一张脸上,她都是明艳的。只是气质清冷,并不张扬,像
齐聿闭了下眼,像神女。
但在梦里,那副受气包的模样。
很窝囊。
他昨天也梦到了沈韫。
还是在云居寺的那方小院,也是在那棵榕树下,但棋盘之上棋子没有老老实实在交叉点上,有的零落在格子里。
棋局已乱,上面放个包袱便也称不上雪上加霜,如此,梦中的他见状,也只是抿了抿唇。
画面再转,青色的包袱不知道被放在棋盘上多久了,上一个画面中还整整齐齐的包袱,已经有些散开,露出一角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齐聿记不住,只看到了三条一模一样的,寸长的波浪纹。
记不住包袱里是什么,但他记住了梦里沈韫的模样。
她坐在石凳上,盯着包袱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榕树。那棵榕树遮天蔽日,将她笼罩,她似乎和草木一样,汲取不到阳光。
她不快乐到,好像要枯萎。
齐聿压下心中莫名而来的憋闷,又抬头看了眼匾额。
所以在两个多时辰前,初见沈家父母时,他跪下又磕头,是这个原因吗?觉得他这样做,沈韫可能会高兴些?
可是就一瞬间,他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索性齐聿也从来不是愿意多想的人,他又看了仙人居三个字几眼,便跟着已经进院的沈韫后面踏入仙人居。
冬雪一进了仙人居就好像鱼儿回到了水里,风风火火跑了一圈后又回到沈韫身边,小脸儿皱成一团,跟自家小姐说:“小姐,您说奇怪不奇怪,我和这仙人居明明才几日不见,怎么会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久别重逢。
沈韫摸了摸冬雪的脸。
冬雪被摸了下表示满意,然后又撒欢跑远了。
齐聿见此心中暗道:看吧,这么会哄人,就是圆咚咚的。
冬雪尚有久别重逢之感,更何况是沈韫,所以她走得很慢,正好方便了齐聿仔细欣赏这座院子。
仙人居只比沈府的正院小了那么一点,名贵树木花草遍布,一步一景,不知耗费了多少金银。
到了院中深处,一座雕梁画柱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
沈韫打开房门时,齐聿:“仙人居,还真是名副其实”
他的语气愉悦,看到美景,人总是会愉悦的,直到这份愉悦被璀璨的金光笼罩。
房门打开时阳光一拥而入,照在了厅堂正中一个金灿灿的物件上。
沈韫解释,“十岁那年,父亲造金屋不成,就给我弄了个摆件。”
或者说,是替代品。
想起当年,沈韫上前几步摸了摸这个房屋形状的摆件,这摆件搬来时,父亲跟她挤眉弄眼,“你娘不许,难为我找来那许多金砖,不过也不打紧,爹给你打了个摆件,你看着玩儿,剩下的爹都给你存着,将来做嫁妆使。”
那些金砖,足抵当年沈家十之六七的身家。
这七年间,沈家生意依旧兴隆,她的嫁妆随之累积,以至于现在的沈韫,知道自己很富,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富。
她是得好好理理自己的嫁妆了。
沈韫引齐聿上二楼进到她的闺房。现在天气不冷,就住在二楼,等到了冬日,沈韫又会搬进一楼的暖阁里。
她指着一片湘妃色的床榻对齐聿说:“你上床睡会吧,我想去看看娘都要给我带什么东西回去,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看看娘是如何管家的。”
“南院既然要单过,那我会一定会好好负责,你放心就是。”
齐聿挑眉,说:“你年纪轻轻,怎么满脑子想得都是责任呢?”
沈韫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她既嫁给他,哪怕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管好家难道不是应该的?何况她在决定嫁给他时,就做了一定要好好对他的决定。
他活不了太久。
念及此,沈韫叹息的声音很轻很轻,真是好人不长命。
于是齐聿眼睁睁看着面前小女子的眼神变化,从不解到怜惜的眼神,还有那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齐聿有些不确定,她这是在怜惜他?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和她聊聊,比如自己的身体确实有疾,但真的不至于坏到让人可怜的地步。
可是从何说起?突然提起会不会太突兀?而且他体弱的名声实在太响,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骗人?
齐聿有些纠结,万一会错了意。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爱多想的自己,竟然开始想这种事了,甚至忽略掉了自己才被沈家医馆的大夫诊过脉,沈父还能不和自己女儿说诊断结果不成?
见齐聿不动,沈韫又说:“你不要拘谨,除去外衫上床睡就好。”前世她虽然从未和齐俊文行过周公之礼,但活了快三十年,已经过了谈男色变的年纪。
何况又不是脱光。
沈韫说完,去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坐着。
罗汉床上有一紫檀小几,上放一精美铜炉,和一个描了金的锦盒。她挪去铜炉的盖子,往里放了一匙香粉,点燃后盖上香炉盖子,很快的,几缕轻烟从炉盖镂空处升起,清甜的梨香和其中隐约的沉香檀香味道飘散在屋中各处。
一个真正的美人,比起静态的模样,动起来才更加夺目。
沈韫感受到齐聿的目光,突然就想跟他显摆一下,她笑着说:“我生在秋日,那时的梨子香味浓郁,我每次闻到梨香便会笑,睡觉时也更安稳。爹爹见我喜欢,不知道寻了多少古方才制成这味鹅梨帐中香。”
她特别得意,说:“这香可只有我有。”
原来是梨香。
齐聿常去云居寺小住,对檀香味道极为熟悉。拜堂那日,他双腿难支,被沈韫接住时,除了他熟悉的檀香味,他觉出了另一种味道。
原来那个很好闻的味道,是梨香。
齐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淡淡的愉悦在胸口游荡,心脏似乎有了些酥麻之感。
他从未想过,他存于世间二十载,还能感受到这天地间的第二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