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汽车靠边停了下来。
刚开始,南客的确是想装睡的,装睡至少可以避免她不想再涉及的话题,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双眼一合上,沉沉地睡意就袭涌而上,再也支撑不住了。
许南生轻轻地熄了火,把驾驶位的车窗稍微升起来了一些,同时又留了空间,让车里能够进入足够多的外面的空气。
初夏的是晚上,风微凉,带着周遭植物呼吸散发出来的芬芳。
南客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从来没有过的安稳,梦里她在一片长满青草的坡上,满眼都是开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金灿灿的一片,十分好看,一棵苹果树上长满了红红的苹果,有孩子拿着风筝在坡上奔跑许南生站在村下,对着她招手。
阳光下,微风吹过,撩起了她的长发,世界明亮,她心里也是一片明媚。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
她的身上,盖着一块天蓝色的薄羊绒毯,大概是她睡着时,许南生去买来的,标签已经被剪去了,不过没洗过水的织物独有的味道闻得出来。
他们的车停在路边的一根灯柱下,路的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还有已经在吐花蕾的夹竹桃,不远处有人声鼎沸,洋溢着人间烟火的和谐。
c城是个不夜城,这个点正好是一拨夜生活的结束点,有人急着匆忙归家,有人又投入另一场夜生活的开始,在沸腾着热汽的食物中寻找安慰。
南客的心是迷惘的,似乎生活中的某种平衡,突然被打破了,看着车窗外面的夜景,还有那个靠在车前,静寞地点着一只烟安静地抽着的男人,明明都是这个俗世里真实存在的景象,却总觉得不够真实。
今夜,有点纷乱。
许南生在抽烟。
南客从车上跳了下来,走上前去,伸手摘掉了他手里的烟,捏着烟头把它按灭在了路灯杆上,然后随手把烟蒂扔进了旁边的绿化丛中。
化作春泥更护花。
许南生开口:“既然醒了,陪我去喝点粥吧!”
南客没有吭声。
“怎么,不乐意?”他明明是怕她的拒绝,却故意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南客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往前走:“我也饿了。”
她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道:“刚好,我没带钱,你请客。”
她的样子,像极了他们当初刚刚确定关系的时候,约着去鬼屋探险,她明明很紧张,却要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对着他耍赖:“金南生,我不喜欢走前面,你走!”
她说:“我在后面保护你!”
许南生突然就笑了。
觉得他的南客回来了,就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他说:“好,我请你。”
南客往前面人声鼎沸处走去,许南生按了车钥匙锁了车紧跟其后,很快就追上了她。
两个人在前面一家露天的粥铺停了下来,许南生走前面,南客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转了一圈,找了一张靠边上的桌子,许南生示意南客坐一张椅子,他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大概是哭过的原因,南客的眼睛出奇地亮,那光灼热得仿佛能把人烫伤。
许南生把菜单递给南客:“想喝什么粥?”
南客站着,一只手撑在桌上,眼神四下张望,,神里有些怪异,心思明显就在眼前的菜单上,对于许南生的话,也似没听进去。许南生盯着她,心下似乎有些明白,站了起来凑到了南客身边问:“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南客点了点头,她刚才看了半天,这露天的摊位周围,实在是不像有公共厕所的样子。
许南生狭长的眉角扬起了一丝笑意,声音里倒听不出什么,他道:“来,我带你去。”
南客默默地跟在许南生后面,穿过了好几个其它的小吃摊位,最后又拐进了一条巷子,才看到了一座亮着昏暗灯光的洗手间。
环境实在是算不上有多好。
南客迟疑了一下,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虑,许南生柔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南客点了点头。
从洗手间里出,许南生果然还站在门口等着她,看到她出来,指了指洗手的地方,一个水泥砌成的简陋池子,上面竖着一根水管,接了一个水龙头。
大概是池子漏了,地上流了一滩子的水,灯光实在太暗了,地上散乱地搁了些砖头,应该是让人从上面走的,南客洗了手,过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踩着那些砖头往干净的地面走,最后一块砖的时候,大概是心急,地砖放得也不稳,差点摔了一下,好在许南生伸手扶住了她。
许南生抓的是她的胳膊,松开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指微微碰到了一起,南客快速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许南生的眼眸,微不可觉地暗了一下,带着南客往来时的路走了去,看样子,他对周围似乎并不陌生。
可能,是常来吧。
虽然,以前是她带着他来的。现在,她连这块地的公共厕所在哪都不知道了,他竟然知道。
“还来过这?”南客问。
“刚回国那几天,来过。”许南生答。
原本,他是走在前面,但是没走几步,还是放慢了脚步等着崔南客跟了上来,两人一起并排着走,只是都有些沉默。
从洗手间里出来后,崔南客又变得很安静了,目光看着前方,仿佛是落在了遥远的不可窥视的远方。
莫明忧伤。
许南生突然有些心疼,他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再捂暖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的心,他伸了伸手,想把南客揽到自己身边来,只是,刚一伸手,她就似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往旁边避了开来。
两个人都觉得这个反应有些大了。
毕竟,中间隔了快七年的时间,他们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怔了一会儿,还是许南生率先打破了尴尬,笑得有些不屑:“怎么啊,反应那么大,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大概是为了挽回点面子,他又道:“我不缺女人。”
若是阿胜没有被他赶走,听到他这话,估计又得要抓心挠肝地忍笑了。
不想,南客竟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我觉得也是。”
又是无语。
两人回到了刚才的露天粥铺,许南生点了一份潮汕的砂锅粥,老板娘下了单后特地去了后厨吩咐人先紧着他们这一桌,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虾粥就端了上来,许南生倒了开水,细细地烫了碗筷,又烫了勺,然后才慢悠悠地盛了一碗粥。
南客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的右手腕处,果然衬衣的袖扣扣得严严实实。
“你先喝粥。”许南生把自己盛好的粥碗推到了正在有样学样烫着碗筷的崔南客面前,同时拿过了南客烫到一半的碗筷到自己面前,动作自然而然地接着烫洗。
“这个我来。”他看见崔南客没动,说道。
南客愣了一愣,没有说话,低头用小勺盛了一勺虾粥,放到嘴边轻轻地吹着,然后尝了尝味道,好像味道还挺鲜的。
许南生看着她又吃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才低头细细地烫起了自己刚从南客那里拿过来的碗筷,待他把这副碗筷烫好,南客面前的粥已经喝了小半碗了。
许南生拿了大勺,给自己也盛了一小半碗粥,搁在面前。
碗里只有粥,他没有吃。
南客看了看自己碗里,粥快喝完了,剩下的都是虾。
“来,多吃点。”他又从沙锅里盛了一些粥,加到了南客的碗里,特地挑了虾给她。
南客则望着眼前的那碗盛好的粥发呆,粥的上面两只看起来肉质鲜嫩的大虾,散发着海鲜独特的香甜味道。
她从小就爱吃虾。
吃虾的次数,屈指可数。
记忆最深的,似乎还是六岁那年,她跟着奶奶后过的第一个生日,煮的就是海鲜粥,说是海鲜粥,其实也就不过五六只虾而已。
那天,她跟着奶奶一起去的菜市场,十二月的南方海鲜十分稀少,也贵。她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奶奶问她想吃什么,她就说,想吃虾。
“好,那我们就吃虾。”
那天,她跟着奶奶几乎把市场上所有的卖水产的摊位都转遍了,也没有问到价格便宜的虾。平素四十左右的虾,那个时候已经翻了一倍的价格,她看得出来,奶奶是有些心疼钱的,转到后面,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概是看出了她们的窘迫,拦了她们说,可以便宜点卖给她们。可是,待她把虾捞出来的时候,却是死虾。
奶奶不肯要,说是虾一定要吃新鲜的。
那女人听了很不屑地笑了一声,用方言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乞丐还嫌糯米的意思,气得南客当场差点要哭出来了,堵着气说不吃虾了。
后来,那天,她们还是买了虾,新鲜的大虾,比平时贵一倍的价格,奶奶说,钱不够,我们就买少一点,回家煲粥,也是海鲜粥。
南客记得很清楚,那天的虾粥里总共放了六只虾,都被她吃了。
盛粥的时候,奶奶就给她盛两只虾放在最上面,然后告诉她,快吃,还有好多虾呢。她喝了三碗粥,吃了六只虾,然后问,“奶奶,你怎么不吃啊?”
她拿着勺子到锅里给奶奶盛虾,翻了半天,也没有再找到一只虾。
所以,那天的虾被她吃完了。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想到这些,还是觉得羞愧。
“不爱喝虾粥?”许南生似查觉到了异样,手里拿着勺子,里面盛着一小勺热汽腾腾的米粥,抬起头来问她。
“不是。”南客摇了摇头,怕他看出自己其实有时候也多愁善感,忙低头用勺子舀了粥往自己嘴里送,顺带把眼里隐约的泪意给忍了回去。
“慢点。”许南生提醒道,但是已经晚了,南客被那口滚烫的粥烫得脸都憋红了,不过她还是咽了下去,这才张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许南生把一杯水推到了她面前。
南客的脸红了红,这副猴急的样子,许南生怕是以为自己饿了多久了。事实上,她昏天暗地地吐了一通后,胃里确实空荡荡的。
“进口之前,先吹一下。”许南生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说完,又解释道:“这粥上桌之前都是搁炉子上捂着的,小火慢炖出来的粥,锅煲都是热的,散热散得慢。”
南客脸上越发地烫。一方面是被粥烫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其实有点丢人,小孩子吃东西之前都知道先试一下食物的温度,自己竟然
在许南生南前失了态。
好在,许南生叮嘱了她几句,也没有再理她了,微低着头专注地喝起了自己面前的碗粥。
人前的时候,他似什么也不乎,但是私下里他做什么事,都极为专注,这点,跟他的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很不一样。
初见他的人,大多惊于他的样貌,时间久了,又会觉得他这个人性格有些缺陷,没什么礼貌,而且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连笑都带着几分散漫。只有那些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许南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但也基于这种过份的保护,他其实过得并不开心。
南客快速地吃完了自己面前的这碗粥。
她实在是太饿了,空乏的胃,需要这样一份热气洋溢的食物来填充。
“再吃一碗。”许南生不容她开口,搁下了自己手里的勺子,拿过了她的碗,又给她添了一碗满满的粥,粥面上照例捞了两只虾在上面。
虾肉鲜甜。
“谢谢。”南客低低地道了一声谢,低头喝粥,这次她喝得慢了很多,不过待她再次喝完一碗粥时,许南生面前的那碗粥仍然没怎么动过。
“你怎么不喝?”她问。
“喝了。”许南生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答道。
“噢。”南客看着他面前碗里还剩先前盛的二分之一的粥,也淡淡地应了一声,一个男人喝个粥都跟吃猫食一样。
“再来一碗?”许南生问。
南客点头,也不再多话,两个人总得要互补一下吧,更何况桌上砂锅里还有大半煲子的粥,她得好好努力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