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大概就是这样没出市区,现在主要排查黑旅馆和废弃建筑,咱市就那么大点儿,人肯定走不了。”
这通电话是祁警官主动打来的,应该是汇报情况和安抚。
邵清边走边举着电话,四周是很多香味乱窜的小吃三轮,他低头绕开一箱汽水:“嗯,幸苦您了。”
居民区一楼面朝闹市的那面,是各种网吧和饭馆。其中一家挂着“深海网吧”的牌子,邵清每周有空去管管机子,日结工资。
岗位来的太容易,因为这店是王慧霞开的。
祁警官的声音在继续,慈祥地说了些客套话。
忽然,网吧那边传来叫嚣声。
“有钱不赚?不是,就他妈显你有文化了?!”一个顶着黄色锅盖头的男人竖着食指边指边吼。
旁边俩小弟拽着他胳膊,假惺惺地劝:“哎,哥,算了哥,别跟老娘们儿吵,多栽面。”
……王慧霞双手抱胸,跟个门神似的堵在网吧门口。
离网吧还有半条街,邵清盯着那群人,举着电话说:“祁警官,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不等回应,他又补了句:“我妈的事,谢谢您。”
随着靠近,声音逐渐清晰起来,王慧霞敲敲玻璃门版上的牌子,有点不耐烦:“未成年,不让进。”
“怎么了?”邵清皱眉走过去。
王慧霞烦躁地翻个白眼:“未成年要上网,搁这儿跟我耗了半小时了。”
“你他妈有病啊?!”那黄毛大哥见状又想冲过来,被小弟拦住。
邵清淡淡看了眼黄毛,又看眼王慧霞:这女人只是最近几年稳重不少,早个三五年肯定撸袖子上去干架了——宝刀不老。
“俩眼珠子出气儿用的?”王慧霞喊道,“旁边那么多网吧都他妈隐形了是吧?”
“老子就是看不惯!装什么守法公民!还他妈你。”黄毛食指对着邵清,瞪眼吼道,“谁不知道你妈溜冰的,啊?装,装几把装!”
此话精准地点了导火索。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你他妈滚不滚?!”王慧霞忍无可忍地喊道。
邵清后撤一步,单手拧开门栓,先把王慧霞塞进去,然后自己也闪身进去,紧接着手腕一转,咔哒落了锁。
空调的低温浸透五脏六腑,外面大哥不堪入耳的吼声被玻璃隔得很闷。
凉爽阴暗的室内很有镇静效果,一片烈日和喧嚣都堵在门外。
邵清比她高半个头,但看年龄怎么都像母女,此时邵清略微俯视着她:“吧台有人要烟。”
王慧霞烦的时候谁都烦:“关我屁事儿?下次再让我遇上的……”
她转身朝前台走,忽视了敲着桌子等烟的大叔,自顾自在电脑前坐下了,端起水杯灌凉水。
邵清习以为常地看着来买烟的大叔:“要哪种?”
“啊,塔山,再来个打火机。”大叔翻着钱夹说。
邵清利索地给他找了零。
门是玻璃的,里外看得清清楚楚,外面三个人都感觉受到侮辱,一个劲儿地泄愤,见骂人不管用就用手势。
邵清无视门外,也走向前台,弯腰把书包放在地上:“今天夜班我来。”
王慧霞放下水杯,冷静不少:“随便,熬不住给我打电话。明儿不上学?”
“嗯,周一正式开学。”邵清话音刚落,外面一声分贝惊人的叫喊传进来,分外清楚。
“给老子等着!”
王慧霞啧一声,翻个白眼。
邵清倚着桌板顿了片刻,朝门的方向走。
门外的黄毛以为他要出来,马上掏出□□,刀尖嚣张地挑两下,还骂了句什么。俩小弟也瞬间支棱起来。
邵清斜他们一眼,在三人的怒目而视下……一寸一寸,不疾不徐地拉上了帘子。
前台坐着的王慧霞笑了一声:“够损的你。”
邵清耸肩笑了笑,整理两下帘子缝隙,更密不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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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为了迎新,学校活久见地开了一次喷泉,广播喇叭放着悠扬的钢琴曲。
礼堂里,一排排红布折叠椅程阶梯状往后排,成群的人头涌动着,都在寻找自己的座位。
邵清被分到靠窗的位置,而且是落地窗,外面景象一览无余,他看着空荡荡的操场,有些出神。
从一开始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最近对警车敏感起来,他这一路少说看见四五两警车。
所以呢?
邵清正表情严肃地盯着窗外,手里的单词卡一寸寸滑落也没注意到。
啪嗒几声,那个单词小本顺着阶梯掉到了下面一层座位的地板上。
附近座位的主人正和别人聊得火热,邵清就没叫他,自己弯腰去捡。
他往下努力伸胳膊的时候才看见,祁灼坐在他旁边。
祁灼注意到他的目光:“加油。”
邵清肯定高估自己的臂长了,眼镜都快压前面座位的椅背上了,还是只能碰到一点儿。
“努力。”祁灼憋着笑说。
“……”邵清收回手坐直了。
他想叫前面的一个剃寸头的同学,却被祁灼拦下了。
祁灼用食指和拇指圈个圈,放嘴边哈了一下然后弹在那个大圆寸正上方。
寸头捂着头顶回头:“哎我操!”
“别操了帮忙捡个东西。”祁灼指指他脚边。
“我愤怒我就操”寸头嘟囔着弯腰把单词本捡起来,忽然惊讶道,“哟,开始学英语了。”
祁灼往旁边一指:“他的。”
“哦哦哦……”寸头把单词本递过来,“哎我认识你你是原来八班那个吧,我叫姬浩轩。女字旁姬。”
邵清想到这个字的字形,感觉这个姓氏和姬浩轩本人很不匹配……
邵清没什么可回复的,随口说:“你好。”
“啊,好,你也好。”姬浩轩抓着脑袋说。
这时,年级主任带着口音的训斥传遍整个礼堂:“开学用嘴开是吧?!”
好不容易安静了,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了开幕词,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每年的开学典礼都极其无聊,其他学生有带习题来写的,更多是小声聊闲天。
邵清跟着拍几下手,然后背单词。
旁边的祁灼一副业界精英的样子,正襟危坐听领导讲话,结果没两分钟就往椅子上一摊,低头拆一颗糖的糖纸。
他含了一会儿糖,朝窗外看去。
邵清也扭头看:学校侧门多了三辆警车,红蓝光在烈日下闪烁得不明显,车身白净反光。
他微微瞪大眼,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这干什么的…”祁灼小声说,因为含着糖声音有点不清楚。
空气里有淡淡的奶香味儿,邵清看了他一眼。
祁灼把什么东西递过来:“吃吗?”
是一块大白兔奶糖,造型很古朴。
邵清犹豫半秒才接过来:“谢谢。”
“青年一代要发挥的力量是无限的,我们要把握青春,超越自我”校长激情澎湃地念着稿。
“哎,你们快看外面!”
“我操……”
“她要干什么?!”
从小范围的吵闹到整个靠窗户的区域都轰动起来,嗡嗡声一片。离得远的也好奇起来,探头探脑地往旁边看。
“怎么了怎么了?”
“哥们儿让一下,我看不见。”
谈话声多米诺骨牌似的散播开,整个会场成了集市,没一个肯消停的。
老师不得不站起来维持秩序。
“注意会场纪律!都坐下,哪个班再吵就扣分!”
没人听。
“我们响应新时代的号召,响应祖国的……哎,孙主任,让靠窗那边安静一下。”校长也念不下去了,蹙眉扫视着台下的学生。
邵清离得最近,他指尖已经凉透了,不住地有些抖,紧张带来一阵晕眩感。
窗外碧空如洗。
操场边是学校废弃了的宿舍楼,之后卖出去翻修,依旧废弃,这楼的墙壁是红砖,楼顶有天台,堆了几盆草就枯死的盆栽。
礼堂的位置不高,看天台只能仰视。
天台的边缘站了一个女人,身型如刀削,瘦得病态,头发凌乱地附在脸侧。
她也许还在犹豫,或者回忆这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几十年。
一个精神病人,一个武疯子。
跑出来能干些什么呢。
礼堂里吓得直蹦的,茫然不知情的,还有挤着往前看热闹的…空气里弥漫着焦灼和不安,那种感觉顺着邵清每一个毛孔往里渗。
咚咚的心跳声好像打在鼓膜上,所有声音依稀难辨。
“她、她往前走了……怎么办啊?”
“报警啊!谁他妈带手机了快报警啊!”
“没看见警车吗?”
“我靠…真跳啊?”
邵清垂着眼转过头,他想走,至少离开这个礼堂。撑了一下旁边的扶手,却完全使不上力。
冷汗染湿了鬓角,地板的条纹都在轻微旋转。
旁边祁灼的声音像隔了层罩子:“你……”
他刚说一个字,就哑然顿住了。所有人瞬间轰动,惊呼声此起彼伏。
伴随一声发闷的巨响。
邵清浑身一抖,猛地闭上眼。睫毛小幅度地抖着。
跳了?
……死了?
“开、开学典礼暂停,班主任带学生回教室。”校长终于发话,能听出来并不冷静,“快点儿,从最左边开始走。”
一班就是最左边。
邵清依旧闭着眼,他听见刘老师吼着维持秩序,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感觉被人拽着胳膊拎起来,马上睁眼。
祁灼松开手:“走了。”
邵清回头想看眼尸体,却被祁灼拦了一下。
祁灼明显也吓得不轻,哑声说:“最好别看。”
邵清没说话,回头看去。
女人面朝下倒在在暗红的橡胶跑道上,口鼻流出的鲜血渗入粗糙的橡胶跑道。她一只胳膊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撑在身侧,手肘关节充血成紫红色,里面的骨头快冲破皮肤。
一群警察飞奔着赶来,把尸体掩盖在白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