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放过他,行吗?
庄悦和钟鸿对视了一眼,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急躁,朝他皱了皱眉。
钟鸿拧紧眉头,紧紧握住手中的叉子。
一旁的钟御好似没注意到这桌上的暗流涌动,他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然后看向钟重华,表情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他目光戏谑地问:“钟董什么时候还兼职起了红娘的业务,我怎么都不知道?”
钟重华面色一黑,沉声道:“钟御,我没和你开玩笑。”
钟御放下手中的餐巾,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低笑了一声,“我也没开玩笑,我不缺女人,用不着钟董给我介绍。”
钟御站起身来,意有所指,“我觉得应该有人比我更想要这门婚事。我吃饱了,先走了。”
说完,他迎着钟重华愤怒的目光,施施然走出了餐厅,只留给在座各位一个潇洒的背影。
钟重华将手里的汤匙重重地扔在汤碗里,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
“爸,您别太”庄悦出声安慰,被钟重华直接打断,“行了,你不用再说了。”
他站起身来,拿起桌边的拐杖,跟剩下的两人说:“你们继续吃吧,我也没胃口了,被那个臭小子气饱了。”
说完,他走出餐厅,缓步上了楼。
钟鸿看着钟重华消失的身影,憋了半天的话再也按捺不住,急得吹胡子瞪眼,“妈!爷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说我是他的亲长孙,就是按照岁数,哪有跳过大的先给小的说亲的道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那骆家在金融界独树一帜,对谁放贷融资都是那骆家老头一句话的事。骆茗雪又是骆家唯一的女孩,从小百般受宠着长大的,谁如果娶了骆茗雪,在事业上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我爷爷未免偏心得有些太过了!”
庄悦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儿子,眉眼深沉,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桌布。
钟鸿说的没错,这么多年来,他是没有钟御在事业上成绩出色,钟重华这两年也隐隐有更器重钟御的意思,但刚才这事,无疑是把钟鸿的脸往地上踩。
不,就像是完全无视钟鸿似的。
钟重华靠地产起家,如今的商业版图中,幸华集团依然占据大头,主攻旅游地产,例如度假村和酒店的开发建设,还有些小的分支在古董珠宝生意上,这么多年来,钟重华也只愿将这些无足轻重的分支产业交给钟俊荣和钟鸿打理,就连钟鸿现在手上那个度假村的开发项目,也是钟俊荣一再说好话表决心,为他求来的。
而钟御从美国一回来,就直接上任了幸华的执行总裁。
钟重华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虽然身体依旧硬朗,但她能看得出来,他已经萌生了退休之意。而让钟御跟骆家联姻的另一层意思,无疑就是想要把未来的幸华集团交给他。
最重要的是,钟重华竟然毫不避讳,直接在餐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这件事。
庄悦看着钟鸿,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轻声说:“阿鸿别急,你爷爷他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而且,你看钟御刚才的态度,这门亲事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
钟鸿想起刚才那幕,脸色这才稍缓,随即嗤了一声:“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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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书房。
钟重华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相册,相册外面的皮质硬壳已经有些旧了,自然的氧化加上人手的抚摸,以至于微微发黄。
钟重华轻轻翻开,第一页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穿着一身马术服,骑在一只红色骏马上,对着镜头笑得开心。
女孩眉眼精致英挺,和钟御有八九分的相像。
钟重华的手轻轻抚过照片里女孩的脸庞,清静的书房中响起一声苍老的喟叹。
叩叩叩。
有人敲门。
“董事长。”
门外传来蒋叔的声音。
钟重华合上相册,摘下眼镜,“阿贤,进来吧。”
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蒋叔端着一碗热气浮动的面走了进来。
他将面从托盘中端出来,小心地放在钟重华面前,“您刚才没吃什么东西,我怕您一会儿会饿,就让厨房做了一碗面,您趁热吃。”
钟重华点点头,“阿贤,你有心了。”
蒋叔摇摇头,低着眉眼,“都是我分内的事。”
说话间,他的目光触到桌面上那本相册,眼神顿了下,却没有说什么。
钟重华以前从没看过这本相册,但是这两年开始,总会偶尔拿出来翻翻看看。
他看着蒋叔,骤然出声:“阿贤,有时候我觉得,钟御和他母亲的脾气很像,他们都喜欢和我对着干。”
蒋叔低眉顺目:“毕竟小钟总是小姐亲生的孩子,血浓于水。”
钟重华似乎是被这句话勾起什么思绪,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他问蒋叔:“这几年,钟御在国外,身边有过女伴吗?”
蒋叔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钟重华一怔。
半晌,他忽然问:“阿贤,你说会不会他还没忘掉当年那女孩?”
蒋叔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他说:“以小钟总的性格,谁惹到他,他势必会记仇,更何况是遭到背叛。前年他不是还让钟鸿少爷给他”
钟重华骤然打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心里是不是还有那女孩?”
蒋叔沉吟了两秒,回答道:“据我所知,他们从没联系过,小钟总也没有主动寻找过那女孩的下落。”
钟重华好似松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八年前,他和那女孩见的那一面。
钟重华记得,那女孩确实很漂亮,以至于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她是那种仗着自己漂亮而玩弄别人感情的自私的女孩。
所以他对她说了很多狠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天说的话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孩子现在幼稚冲动,贪图一时的欢愉,心中负气,不肯回家,可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些问题你一定比他明白。】
【就因为那孩子喜欢你,你就要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人生,放弃他真正的、血浓于水的亲人么?】
【我知道他现在被你迷得心甘情愿,但你以后真的就能毫无芥蒂么?】
【他执迷不悟,可如果你现在推他一把,是为他好,说不定他以后还会感激你。】
他看到女孩的眼眶越来越红,手指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从鼻腔中呼出一口平缓的气。
钟重华几十年纵横商海,铁血手腕,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知道这些话足以让她的心理防线濒临崩溃。
最后,他喟叹着说:“孩子,他和你们不一样,他是有家的人。所以,你放过他,行吗?”
他太懂攻心的技巧。
看似示软的话语裹挟着最诛心的真意,在最恰当的时机轻飘飘地说出来,不着痕迹地成为压垮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他如愿看到女孩点头。
女孩轻声开口:“但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钟重华有些意外,“什么事?”
女孩说:“您能不能答应我,等阿时回了钟家之后,对他好一些,偏爱一些。他从小一直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您是他在这世上的至亲,他在您身边,希望您能心疼他,帮他补上这么多年亲情的缺失,让他不用再这么辛苦。”
她眼睛很红,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带着一种期盼的意味。
钟重华颔首,“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从此之后,永远都不要再打扰他。”
女孩眼睫轻颤,而后点头。
她轻声说:“您是大商人,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经商贵在诚信,我会守信,希望您也一样。”
钟重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冲着她点了点头。
尘埃已落,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少年天真,不明白对商人来说,一切未落到白纸黑字的协定,都只是毫无意义的逢场作戏而已。
屋中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
钟重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眸看向蒋叔,苍老的嗓音低沉有力:“那是个好孩子,可我们钟家不需要那样的女孩。”
他将桌上的相册收进抽屉里,然后重重合上,“骆家那边正好也有意,过两天约个时间,让两个小辈见上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