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破甲式
杨老头要再度开炉打铁，李轩辕原想见识那件东西会如何的鬼斧神工，但被嫌弃他聒噪的杨老头一脚踹出了铺子，李轩辕自然受不了这份窝囊气，可真要动手也打不过那老头，白马银枪三十年前便是津门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如今跟了李白衣，手脚功夫更有超脱，李轩辕不想继续吃苦头，忍气吞声离开铁匠铺。
杨老头在炉中升火，拉动风箱，火苗顿时蹿腾而出，炉中那块金色铁胚隐隐透出红芒，像是一尾龙鲤即将化形飞登天门，杨老头拿起钳夹将烧红铁胚夹至面前，抡动铁锤重重敲打其中神意，声音叮叮当当不复停歇。
当火炉中那块铁胚由赤红转入紫青，杨老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瓶，打开瓶盖，将盛入其中的金色液体倒入，那团火苗接触液体的瞬间，再度蹿升，杨老头睁大眼睛，仰头笑道：“鲤鱼跳龙门，金鸡来报晓，李白衣这法子果然极妙，不枉费我十年心血，那小子要敢暴殄天物，看我不打断他三条腿。”
“三条腿？”
门外一个清瘦身影走来，一贯的白衣白鞋，鹤发童颜，腰间别着银质酒壶。
杨老头瞥着那张数十年不曾有过任何瑕疵的秀气脸庞，气笑道：“咋啦？我打不过你李白衣，还打不过那姓李的兔崽子？就他那点本事我一条腿就能把他踹到数十丈外。”
李白衣淡漠道：“那也不过是现在。”
杨老头抬起头，诧异道：“老家伙，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小兔崽子跟你到底有什么渊源？你这么器重他？甚至不惜将那些数千年的古籍从山上搬来，一股脑都送给他，我当年只求一本《蛰龙谱》都没见你如此爽快，他身负紫薇王气不假，可自古身怀帝王气运的，到最后十有八九都成了刀下亡魂，你李白衣会仅凭这个理由帮他？我不信。”
满头鹤发如白雪的李青莲嘴角轻笑，幽幽道：“没你想的那般复杂，只是输了那孩子父亲一局手谈，答应替他调教出一个麒麟儿。”
杨老头将信将疑，挑眉道：“二十年前挑起‘轩辕台战事’的那个李浮生？我记得那后生的本事也是你教的，年纪轻轻就敢跟燕京那些地头蛇叫板，是个有趣的小子，这么算来，李家一门三代都跟你有不小的牵扯，倒是稀罕事，他们李家走大运了。”
李白衣古井不波，仍旧平静道：“紫微流火，武曲星合，瑶光拱照，我不过是闲着无趣，顺水推舟罢了，要说大运，你们津门杨家，燕京皇甫家都是实打实烧了的数百年香火的将相门第，李家那点根基未必能跟你们相比，不让你碰那些书，理由跟你不教李家小子枪法一个道理，不合适。”
杨老头眼眸闪过片刻的失意，继续敲打铁胚，李白衣望着杨老头那身疤痕，解下腰间酒壶抛了过去，杨老头一时愕然，回神后立马接住，笑问道：“你亲手所酿？”
那袭缥缈白衣轻轻点头，杨老头喜出望外，喝下一大口，肆意笑道：“壶中有日月，醉里看乾坤，悟得其间法，可得小长生，此酒喝的痛快。”
这一天开始，李轩辕终于不用再去书房，背诵那些玄之又玄的枯燥文章，李白衣将他丢入山林瀑布，打磨心境和体魄，二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才可成就大道，越是艰难武学越需要如此，否则为何高明武学往往容易害人走火入魔？这便是道理。
李轩辕半身立于水下，垂耳闭目，感悟《恒山剑经》所载“千山万水皆虚幻，独有一瓢以为真”的剑道境界。
这本被李白衣批注“剑成，可横绝峨眉之巅”的剑谱出自北岳恒山一位名气颇高的祖师爷丹衡子，招式轻巧，简朴，重在剑意，若无李白衣详加注解，李轩辕即便悟性再高，也无法在短短半年时间内窥知其中精髓。
闭目凝神的李轩辕忽感四周涟漪阵阵，沿着波澜前行，并拢双指，以指做剑，朝最大那抹涟漪虚空射出一道急促气劲，怦然一声巨响，水面顿时炸裂，浪花飞溅，激射于四周岩石峭壁之中，洋洋洒洒数丈高。
李轩辕趁这一抹空隙，拔出腰间匕首掷出，将数尾青色游鱼穿胸而过，死死钉入壁面。
李轩辕呼吸吐纳，缓缓睁眼，身上衣衫早已湿透，发间脸颊尽是水渍，打量了一番匕首所斩游鱼数量，微微皱眉，仍觉不满意。
姑姑李红鲤，可一气飞跃百米碧螺湖，绰号“白马银枪”的杨老头可一枪崩裂山石，与这些武道上的神仙人物相比，仅仅是碎裂一块石壁的李轩辕可说小巫见大巫，不再管那些死去的游鱼如何，李轩辕拔出匕首，再朝水面劈出一道气劲，与先前相比，气势更为逼人，意境也有超脱，可惜仍未能达到《恒山剑经》记载的“一气断江两百丈”，十丈也未必有。
李轩辕将那些死去的游鱼捉入鱼篓，坐在一方岩石上，自嘲道：“人家恒山祖师爷花了一辈子领悟到的东西，你才学了多久，凭什么认为能习得其中大半神意，挥出那断江两百丈的绝妙一剑？你也太自大了。”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回想剑谱教人如何精修剑意，结果大失所望，仍旧是要走循序渐进的老路子，好在他每日都有按照《天姥吟》心法导气培元，体内第四窍“合谷”已经隐隐呈现出破关的迹象，约莫只要耐心打磨数月，便可水到渠成，使体内那方池塘再开出一朵璀璨金莲，到时再挥出那“北来西去”的一剑，不说破江两百丈，数十丈的功夫当是有的。
山谷阴冷，溪边更是如此，瑶光兴许知道李轩辕正在水中悟剑，替他拿来一套换洗衣衫，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双手撑脸，痴痴的看着，也不上去打扰，如一泓秋水，寂静无声。
李轩辕换气的功夫，看见这位年纪并不大的年轻女孩，朝她露出一抹和煦微笑，收起匕首，走上前，轻声道：“得谢谢你一直替我洗刷衣物，回到江东后，我会替你挑选些好看的物件送来。”
瑶光摇了摇头，笑道：“爷爷和青莲先生都送过我好些物件，我其实不缺那些的。”
李轩辕侧着脑袋想了想，问道：“那你有什么心愿说来听听，要是能办到，下山后，我替你去办。”
瑶光灿灿一笑，脸颊酒窝生红晕，低眉望着李轩辕的眸子，缓缓道：“我想看星星，爷爷说在极北的地方可以看见很多亮晶晶的星星，我想去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李轩辕点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入夜后可以看见半座天空的星星，离神州很远，你如果喜欢，等我接手李家后，带你去那瞅瞅？”
女孩一双月牙眸，笑的极为灿烂，轻轻点头，认真道：“说好了，你要带我去的，我不喜骗人，更不喜你骗我。”
李轩辕伸出小拇指，郑重其事道：“不骗你，咱们两个一起拉钩，我若是不带你去一趟极北，就让杨老头下山找我，我自绑双脚让他收拾。”
瑶光抿出一个轻柔弧度，跟着伸出一根指头与他拉钩。
李轩辕看她上山，额头竟无半点汗水，气息匀称，没忍住好奇心思，突兀道：“杨老头就没教你点防身的本事？你一个女孩，出点事咋办？”
瑶光微微一笑道：“村子里都是好人，没人欺负我。”
李轩辕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村子奇人奇事太多，不是他可以咀嚼琢磨透彻的。
换上干净衣服，李轩辕与瑶光同步下山，中午喝了几口鲜嫩鱼汤，滋味不俗，对那个平平淡淡的丫头愈看愈欢喜，杨老头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身体新旧伤疤全部褪去，精神饱满不说，俨然有武道宗师返璞归真的蓊郁气象，瞥见李轩辕与孙女眉来眼去，视自己如无物，杨老头便一脚踹去，只是不曾想，那李家小子竟然事先已有察觉，被他稳稳当当躲过，老头先是一惊，眼角瞥见李白衣微勾嘴角，起了一丝胜负心，蓄势后以指作枪，递出一式“黄龙开道”，李轩辕眉目一挑，纳气成风于胸前。
杨老头轻蔑一笑，不屑道：“小子，看我这一枪如何直捣黄龙破云关。”
老头向前跨出一步，力道再催，李轩辕冷冷站定，不退反进，同样以指作剑，气机絮于指尖，是《裴十三习剑心得》中的“破甲式”，两道气机瞬间碰撞于一点，四周气流仿佛被撕裂，纷纷向八方逃窜，门窗被气流卷动，发出咯吱作响声。
杨老头收敛气息，轻笑道：“好小子，半年不见，进步不小，我这一枪用了三分力，换做从前，你早已被此招余劲震断骨骼，如今能全力接我十招不能？”
十招？
李轩辕嘴角牵扯出一个弧度，阴沉笑道：“二十招。”
杨老头一脸不可思议，别说二十招，如今古武式微的当下能接他十招已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况且这小子那一剑并非实打实的全力以赴，藏拙了半分，这还只是半年修行的成果，若是在给他些时日，将那些古本秘笈上记载的各式精妙技巧融会贯通，世上还有几人是这小子对手？
杨老头不得不正眼瞧这李家小子，要是以后孙女受欺负了，他还能有那本事去李家找麻烦？
李轩辕瞧见老头惊叹模样，扯了扯嘴角，嘚瑟道：“要不，您老陪我这不成器的后辈练上两手？”
杨老头白眼道：“臭德行，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李轩辕笑道：“听说您那套‘甲子锁喉枪’甚是厉害，号称万人敌？”
不料老头破口大骂道：“万人敌个屁，世上还活着的老家伙早就把这招摸透了，喏，这不就有座大菩萨，屈指就破了我的成名绝技。”
杨老头朝李白衣所在方向努努嘴。
那位众人眼里的老神仙只是喝着酒，平淡留下一句话：“将《千叶剑帖》的挑剑式练习三百次。”
瞥着那抹白衣背影的李轩辕咬牙切齿，挑剑式，仅一个出剑动作便有十六种套路，剑招叠加更能衍生三百八十二般变化，练习三百次，便是十一万六百套动作，简直是繁复到无以复加的把式，李轩辕苦恼万分，从胖子项鲲鹏手里夺来一壶杜松烧酒，踏步离开，后面传来杨老头落井下石的声音：“小子，这可是天大的福缘，别不知足啊，古往今来，多少武道行家不想得遇名师指点？不就是三百下剑招，个把月的功夫就成了。”
李轩辕没好气瞪了眼老头，孤身上山，打不过，没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