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初入峥嵘
辽州地势自古偏高,有“六山一水三分田”的说法,春来总是极晚,夏去总是极早,三伏未尽,便又入了秋,到了“重阳”时节,气温更是一日比一日寒凉,桃源村不见花开已见花落,需赶在黎明之前练剑的李轩辕不得不裹上一件厚实衣衫,再前往山中。
他武学造诣不低这事不假,但杨老头说他骨骼先天不足同样是事实,再者,山中寒气沁入肌骨比较人烟稠密的村寨总要凌厉伤人些,李轩辕打通体内三处气海窍穴,虽比一般人好受,可相比胖子那身油腻赘肉,御寒能力总是要差上一些的,想起胖子,便又想到他耍起那杆长枪时的姿态,与老杨头已有八分形似,半分神似,如此下去,项家何止要出一个“霸王”,说是那恪守天庭门户的“巨灵神将”投胎,李轩辕多半也不会觉得惊讶。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老头是要让燕京地头蛇们自乱阵脚,让项家压一压那不可一世的皇甫家?还是为对抗“天子台”准备的后手?
津门杨家从不可一世的巨擘豪阀,沦落到如今的劣等门庭,其中有无李家驱虎吞狼的背后算计?
希冀着将《易水剑歌》中的“破鲸剑”与“沧浪手”结合的李轩辕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练武之际走思走神是大忌,极易走火入魔,况且他刚刚所练乃是实打实的上乘剑招,一旦出了岔子,体内气海窍穴都要生出大麻烦,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李轩辕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委实是李家这艘船太大,大到不能倒下,所以心中难免多出一丝牵伴。
再度默念《胎息经》中的“静气法”,李轩辕盘膝吐纳,一气生紫烟,心境如秋湖,回想“破鲸剑”所载“背上匣中三尺剑,洞庭惊起老龙眠”的磅礴剑意,霎时便有一道虚影自成脑海窍识之中,先有一剑破空而至,再有一人临风飘落,双脚踏足池塘荷叶之上,脚尖一点再一点,如同金雁破空,身影持剑轻摇,蓄势半刻,一剑向湖面劈去,如白虹贯日,数道水流激荡而出,巍巍然百丈高。
李轩辕如获灵犀,心中豁然开朗,睁眼拔出腰间匕首,如蛟龙腾身而起,飞掠树梢之上,一剑当空劈去,云开雾散,刺眼金光直泄而下。
李轩辕大呼道:“成了。”
山脚下,抬头远眺的一袭白衣高举酒壶,沉沉喝下一口,嘴脸尽是得意神色。
小雪临近,李轩辕再度被扔往更加寒冷的山尖,按照李白衣的要求,开春前需将《寒梅六调》的二十三式剑招领悟透彻,已至小雪时节的辽东如今更是漫山白头,正应了《寒梅》开篇所讲“雪拥蓝关马不前”的磅礴景象,恰是习这雪中剑的大好时机,若是错过,又要等待来年,那时即便李轩辕有心留下,李白衣也早已离去,春光容易把人抛啊,哪容得他如此蹉跎岁月?
大雪时节,李轩辕一人,一柄匕首,于山崖畔卷起千堆雪,大雪如瀑布,直泄三十丈,直至第二天清晨,他才裹上一件厚实裘袄,凛然下山,不再回头看那山崖白头。
这一年年末,雪漫辽东,他已习得《寒梅》六分神韵。
铁匠铺炉火升腾,杨老头左手拉风箱,右手拿起酒坛,倒入一只大碗,豪迈饮尽,这老儿喝酒无论冬夏何种时节,皆不喜温酒,倒入碗口便是一饮而尽,无愧于那轻狂年少时“白马银枪”的四字绰号。
再倒入碗中一杯杜松酒,却不见他喝下,望向前方白衣,洒然笑道:“这小子天赋着实是高,当年你送我那本《蛰龙》,其中神意我有大半不识,皆是由你提点暗示,他倒好,凭着几句注解便能掌握剑谱半分神韵,加上你在后头从旁指点,还真被他将那些个剑招一一贯通了,了不得,那姓项的胖子以后也不过是他身后半个跟班,我们杨家迟早也要被他一口吃下。”
李白衣轻抿一口酒,淡淡笑道:“马虎算是合格吧,跟以往那些个武道胚子比还差的远。”
老头想起那本传下《蛰龙谱》的先贤,哈哈笑道:“你这话倒也不假,如今的神州,不可与上古同日而语,不说那天赋甚高的李家小子,哪怕我们杨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后辈也都成了世人眼里的惊才绝艳之徒,其实不过是靠着得天独厚的家世造出的假象,与百年前相比,不值一提。”
李白衣面沉如水,平静道:“武道气运衰竭,如你们杨家这类将门子弟,今后只会愈发稀有,李家小子是得了祖宗阴德庇护的大气运,加上身怀紫薇王气,才造就他现今这般模样,往后百年只怕再也出不了一个。”
老头龇牙笑道:“这小子吃了这么多好东西,你就不怕他撑死?”
李白衣淡漠道:“你何时见过有人一口吃成胖子?要将我交给他的东西都吃下,还早着呢,没个十年功夫做不到。”
杨老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十年太久,照那小子的性子,一年都嫌长。”
李白衣没有出声回应,喝着酒,看向铁铺外,看漫天大雪中,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孤傲而坚韧。
到了桃花开遍群山的四月,李轩辕终于不用再去山上练剑,李白衣一反常态,让他开始学习练字,笔走龙蛇,大致上是希冀着李轩辕能由字精微到无剑胜有剑的境界。
此法难度不可谓不高,仅是以笔作剑,将意理与精神气付诸笔端便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之事,一笔一划都出不得差错,需要讲究工整对称,磅礴剑劲汇聚于笔尖灵犀一点,更是无上大道,好比一条江水,需沿着开凿完毕的河道才能汇入汪洋,所以说这活儿不止需要天赋,更需毅力,一点一滴,一勾一挑,皆是在打磨胸中剑意,将其以有形精练于无形,争取有朝一日达至李白衣所讲“物与我皆无尽”的无上剑道,方是大成。
习字已有半月,李轩辕仍不得其中要领,好在笔法刚柔并济,李白衣也并未太苛刻,许他私下琢磨,再半月已小有长进,李白衣赞誉四字“初入峥嵘”。
五月,满山桃花落尽,已将自身剑意融入笔端的李轩辕被习枪大成的胖子喊去铁匠铺,正在敲打铁胚的杨老头嘱咐他一事,说村口来了一群外地男女,背景大的不行,连当地政府都不敢小瞧,派了镇上旅游局局长的大秘书带路,来到桃源村,不为买那醇度高过茅台的杜松酒,也不打猎,只想捕捉一尾金眼雕。
神州有一虎二獒三鹰雕的说法,虎说的是吊睛白虎,獒是藏省的大狼獒,鹰雕则是海东青,常出没于青州,是千金不易的珍禽,而金头雕独属于辽东,比之一虎二獒三鹰雕要更为稀罕,早年都是朝廷勋略,皇室贵胄的玩物,寻常平民连瞧上一眼都难,这倒不是说它如何珍奇,委实是太过罕见,若没点本事的寻常猎户进山,别说去捕捉一只金眼鹰雕,不被啄瞎眼已是幸事一件,论凶猛,只怕六百斤重的大黑蟒也不及这畜生一半。
李轩辕不得不答应杨老头的嘱托,不是怕他跟自己动手,而是他无意间听胖子说起,那火炉中的物件,是老头替他打造的。
李轩辕不是个寡情薄意的人,老头既然为了铸造这件物品与赫连浮屠交手受伤,他若是连这件小事都不应允,也忒小气了些,如何称得上胸有丘壑?将来又如何能做李家的扛鼎之人?
和胖子一起来到村口,李轩辕先是看见一辆黄浦二字打头的牧马人,车不值钱,李轩辕车库中任何一辆都要比它金贵太多,可那牌照就不普通了,红字“a k”开头,是黄浦军界上校一级才有资格配备的专车,看的出,这群来自黄浦经济特区的年轻男女身份绝对不能算作一般。
李轩辕不得不联想到慕容家,慕容章仇这只老王八还能有本事找到这?
牧马人上走下一群年轻人,三男二女,其中一名年龄稍大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蓄有络腮胡,虎背熊腰,像是一名长期受过高强度训练的武卒,后头跟着一名身材火爆的年轻女人,一件红色吊带衫,一条裁剪到大腿根部的牛仔短裤,一双白色慢跑鞋,眼神慵懒,脸蛋娇媚,十足的尤物。
李轩辕望向最前头,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年轻男人,直截了当道:“你们要捕捉金眼雕?”
男人瞥了瞥李轩辕身上那些缝补过的衣服,露出一抹鄙夷,向身后戴有银色耳坠的漂亮女人伸出手,后者从价值不菲的lv包包中拿出一沓钞票甩在李轩辕面前,冷漠道:“只要你能帮我们捕捉到一只金眼雕,这一沓钱都归你。”
李轩辕一直就是个习惯大手大脚花钱的主,对金钱有着本能的感应,稍稍打量了一眼那沓钞票,不下一万块,不禁露出一抹鄙夷冷笑。
真当老子不识货?
一万块就想带走一只金眼雕?
这种稀罕货,不说那些富商云集的拍卖场,即便是在黑市,仅是起步价少说都得八万块。
在燕京玩鹰斗犬好些年的项鲲鹏自然也是个识货的主,看这群犊子把他们当猴耍,立马就要上去揍人,只是被李轩辕一记眼神震慑住。
“我可以带你们进山,不过有件事必须提前说好,我只负责带你们找到金眼雕,能不能捉到看你们自己本事,不管最后如何,钱我要照收。”
男人斜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小子,年纪不大,心倒是野的很,不怕这钱拿了烫手?”
李轩辕冷哼道:“别废话,这生意你做还是不做,不做我就走了。”
那男人转过头,望向身后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确认可行后,将那一沓钞票丢给李轩辕,冷漠道:“带路吧。”
李轩辕冷笑道:“你不怕我拿钱跑了?”
男人不屑道:“这村子就这么大,你能跑去哪?就算你跑到外面,信不信我也有本事找到你?”
李轩辕没有回应他,转过身后,嘴角微勾。
真是一群傻到无可救药的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