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动如山，动如迅雷
接近黎明时分，以古法《胎息经》闭目养神数个钟头的李轩辕缓缓睁眼，胸中浊气呼出大半，眉目间神采奕奕，如何也瞧不出这是个不久前才经历一场死斗，且熬夜大半的人儿，虽说体内窍穴贯通不过三成，可《天姥吟》所构建的那方池塘却是生机蓬勃，藕花隐隐有再开一叶的迹象，体内气机运转如意，四肢百骸畅通无阻，精神与气力随时保持在一种极佳状态，如一尾大江，无穷无尽。
瞥了眼始终怀抱长枪的项鲲鹏，脚下放置一颗巨大野獠头颅，李轩辕好气又好笑，一脚踢过去，将人踹醒，长着两百斤赘肉的胖子身体猛然震颤，以手托地，顷刻间摆出御敌姿态，模样滑稽又可笑，睁大眼睛，瞧见李轩辕，知道虚惊一场，立马一屁股倒坐回去，结果再度被踹醒。
李轩辕将那颗野獠头颅用衣服包裹，丢给项鲲鹏，冷声道：“等到天亮，林子里那些畜生都要出来，你如果想成为它们的点心，我不介意把你留在这。”
打着鼾声的胖子身如雷击，立马起身，脸上堆满笑意，谄媚道：“李子哥，我睡够了，咱们哥俩现在就下山，我替你开路。”
李轩辕看着胖子飞奔的姿态，摇头苦笑，二人径直下山去。
照旧泡上一桶药浴，穿上瑶光替他清洗干净的衣裳，李轩辕来到书房，拿起一本佛教密宗早以失传多年的《菩提内景经》，首页便是玄之又玄的禅机佛理：“四圣谛听十八地狱，问，何为苦？生是苦，老是苦，愁绪为苦，离别为苦，一言以蔽之，执取身心即是苦。”
书房藏书并非只有武道古卷，纵横韬略，类似涉及玄门哲学的孤本同样不少，李轩辕生在江东，长在李家，可说富贵至极，自然不懂四圣谛所云苦为何，从头到尾，他这些时日所作所为不过是应了“顺水推舟”四字，所以他不懂李白衣将这本《菩提内景经》交给他的意义。
人生百态，各有各的苦，他从不认为自己能够做那一肩明月的圣人贤士，人若不犯他，他也乐得在江东那一亩三分地，做个混吃等死的顽主，可这世道终究不由人，你不犯人，人却要犯你，李轩辕不觉得自己苦，只有恨，恨这天下小人济济，恨这世道无法天朗气清，恨那些阴暗角落里逼他拔刀的缩头王八，恨那座岛上总有杀不完的畜生。
李轩辕其实更愁，愁自己做不来那心狠手辣的孤家寡人。
李轩辕没了兴致，将那本《菩提内景经》放下，无意间瞧见桌面书堆中放有一封白色信笺，他轻轻拆开信封，是老师魏端阳的字迹，李轩辕从小便是跟这位老人练习的写字，真假一眼便能瞧出。
内容不多，只有一页，记载了自己离开江东后，安排的后手变化，书信当头的人名是顾玄武，这个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袁洪亭，立于神州黑道顶点的青龙会首席战将，如今已经顺利拿下湘西那座古城，在胭脂的配合下将人数扩充至八百，即将前往湘南，趁势在潇湘地区住扎跟脚。
李轩辕并不意外青龙会的变化，他虽然只提出了大致的发展框架，但有顾玄武和胭脂这两员大将在明面上出力，背后又有金陵城公认的才女宋青瓷出谋划策，再加上李家的雄厚财力，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李轩辕便不是吃惊，而是恼怒了。
关于青龙会，后面还有较为详细的内容，分别介绍了两位加入的新秀，皆是实打实的武道胚子，一人叫做马玄仙，精通梅山拳和小擒拿，一人叫做王寅虎，曾是湘西古城有名的地头蛇，最让李轩辕诧异的便是这人不但精通南方十八种古拳术，更能与全力以赴的顾玄武打了将近百招才落败。
要知道，顾玄武可是一招便败了号称“八极拳宗师”的王蒙，即便是李轩辕自己，也不敢说能在百招以内打败他，这还是李轩辕得到李家庞大底蕴支持下的结果，顾玄武却不同，他的本事是在擂台上一拳一拳打出来的，能和这样一号猛人交手百招而不落败，足见那个叫做王寅虎的地头蛇非是一般角色。
嘴角露出一抹轻笑的李轩辕眉目下挑，信件第二段记述司徒连城回到江东军区，通过吕嵩阳与其二叔司徒鼎立设置的三项测试，已经进入南部军区最顶尖的第六军神武连，集训结束后便要前往西南边陲执行任务，小妮子司徒彩衣拿到燕京大学艺术系研究生通知函，即将启程。
之后便是芝麻谷子一般大小的琐事，诸如霍小娘与司马舞雩在香江大厦见面，小丫头神情颓丧，宋青瓷竞选金陵商会副主席，消息虽是简短，却是五花八门，李轩辕看完最后一字，轻轻呼出一口气，拿来烛火，将信笺一烧而尽。
都好，那便是最好。
胖子自从亲眼目睹李轩辕宰杀那头千斤野獠，便对他愈发敬畏，午餐后，偷偷摸摸将他叫去铁匠铺，说是要耍一遍杨老头的二百六十三式回马枪，李轩辕如何能不明白这胖子话中意味，提了壶酒过去，一边喝一边瞧胖子如何将那杆银枪发挥到极致。
杨家枪自古便是上乘枪法，与罗家枪，岳家枪合称“蛟龙出神州，三枪啸西风”，相传为一女子所传，历经神州八百年浩荡，其后罗家枪与岳家枪走向衰败，如今已有一枝独秀的趋势，津门曾有“三十年手持杨家枪，独步天下无敌手”的传言，虽是戏言，却足以说明杨家枪之于神州枪界的龙头地位。
胖子耍那一杆清亮长枪，进则锋锐无匹，退则迅速姣柔，李轩辕不敢置信，这个两百斤重的燕京胖子竟然能把那杆银枪挥舞的如此连贯，身形没有任何迟疑。
要知道，杨家枪名义上称二百六十三式，其实经过前人多番改良早以超脱，不说那基础的大花枪便有三十六式，被奉为枪中精髓的“蛟龙枪”与“回马枪”各自都有百招以上，尤其后者的“甲子锁喉”式，套路繁复不说，对力道和身法的配合掌握要求极高，少则三年，多则六年才能习就，可这个胖子仅是数月便已经有了“甲子锁喉”的雏形，这不能不让李轩辕感到惊讶，甚至是毛骨悚然。
那杨老头有什么诀窍不成？
胖子耍完一套“杨家枪”，李轩辕让他停下，将酒递了过去，胖子肚量大，酒量也大，一口不够再一口，顷刻间喝下大半壶，李轩辕看他微醺模样，上前问道：“杨老头就教了你这些？没有其他旁门法子？”
胖子摇了摇头，不等他继续解释，一只宽厚手掌落在他肩头，李轩辕头也不抬便知是哪个角色，立马换上一张温煦笑脸，呵呵道：“光明正大的看，不算偷师吧？”
能让李大纨绔摆出如此姿态，除了铁匠铺杨老头还能有谁？
杨牧之出奇没有呵斥他，从胖子手里拿过那壶酒猛灌一口，淡淡道：“知道你小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不教，不是瞧你小子不上眼，说白了这套枪不适合你，既然练了也白练，我干嘛要费心思去教？这胖子不同，他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比你更适合这套枪法，学武不单单讲究个悟性，还要看先天根骨，杨家枪的精髓在于一个‘急’字，不动如山，动如迅雷，你这副身板撑死了也就学个模子，有形无神，还是老老实实看书去，那些才是真宝贝，好心提醒你一句，别丢了西瓜捡芝麻，到时候由不得你后悔。”
李轩辕望着外出大半年的老铁匠，愕然一怔，老家伙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结痂，上衣破碎的不像话，这是和人动手去了？世上还有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李轩辕指了指脸颊那道伤痕，愕然问道：“怎么回事？”
杨老头昂起头，眸中有火光，冷哼道：“找了个老家伙要件东西，死活不肯给，就跟他打了一架。”
李轩辕狐疑道：“赢了？”
杨老头脸色冰冷，斜眼道：“说什么废话，我能输？真当‘白马银枪’的名头是吃素的？”
李轩辕瞥了眼那些伤疤，小声道：“就是狼狈了些。”
杨老头虽说已过花甲，但双耳不聋，听见李轩辕小声嘟囔，他铁青着脸，立即反驳道：“小子，你以为跟我动手的是谁？信不信你去了一招也接不住？”
一招？
李轩辕愕然抬眼，半信半疑。
他虽说不算琅琊武榜前十的高手，可好歹九窍已通了三窍，同时身具各门派武学之长，寻常所谓的“高人”都不一定能赢下他，却不能在那个能与杨牧之交手的老人底下走过一招？
这牛吹天上去得了。
杨老头看他纳闷，也不屑卖关子，直说道：“跟我动手的老家伙叫做赫连浮屠，他还有个徒弟，听说还上了那啥破榜，叫做”
不等他将谜底尽数揭露，脸色惨白的李轩辕便抢先念出那个名字：“琅琊武榜天字号，端木不平。”
杨老头吐了口唾沫，十分不屑，鄙夷道：“天地玄黄？那小子有什么资格占据天字号？当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尽死绝？”
李轩辕见缝插针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呗，要不您老跟我出山一趟，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
杨老头白了李轩辕一眼，厉声道：“滚蛋，想让老子替你扫除绊脚石，做你的千秋大梦去。”
李轩辕呵呵一笑，收起心思，要是这老头能出山，江东李阎王还能让他来这吃苦受累？摆明了没有机会，津门杨家如今声望日趋没落，这老头可有替他那些儿孙说过半句好话？
没有，一字没有，所谓“白马银枪”四字，在如今的津门杨家早已成了象征性符号，后世子孙甚至不知这位老祖宗就在辽东，否则早就屁颠屁颠跑来请人回去坐镇一方了，哪里能容得老家伙在此打铁。
李轩辕想到一事，忽然问道：“老头，你炉子里那件玩意打了得有一年了吧？给谁铸的？”
杨老头不客气道：“一年？十年了。”
李轩辕咂舌，呆呆望向火炉。
十年铸一剑，此物会是何等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