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福兮祸兮
要说姓杨的老铁匠之前仅是郁闷,那此刻便是怒火三丈,那个姓李的小王八蛋跑他这来挖墙脚也就算了,还敢让自个孙女替他下厨。
说好让他爷孙俩来吃蛇羹,结果呢?那小兔崽子就在一旁竖起手脚干坐着,闭着眼也不知道瞎琢磨些啥,要让他睁眼估计都费劲,更别说帮着孙女打下手了,如果不是有李白衣这个半仙半妖的家伙在场,杨老头十有八九要回铺子拿铁锤锤人了。
不清楚那位叫做瑶光的少女是否在桃源村见多了奇闻异事,面对六百斤重的巨大黑蟒竟然没有一丝怯懦神色,抬手用刀子在鲜嫩肥美的腹部轻轻划上一刀,割下一块不大不小的肉块放入锅中烹煮,手法熟稔且精准,普通人如果见了,一定会惊讶到咂舌,怎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这般从容去宰杀一条狰狞巨蟒,动作娴熟不说,每一刀的厚度几乎等同,要知道,一个技巧高超的厨子都未必能有她这般手艺,委实是启人疑窦。
等到饭菜入桌,少女先给李轩辕乘上一碗,接着是一袭白衣的“神仙”李青莲,最后才轮到杨老头,在铁匠铺养气养意三十年的老家伙死死瞪着李轩辕,一双大黑眸子尽是怒火,恨不得立马起身踹死这个挖墙脚的小王八蛋。
李轩辕分明瞧见了杨老头眼里的火光,却视而不见,兴许是在山中野林耗尽了气力,顾不得仪态举止,端上碗就自顾自吃着,大快朵颐,毫不避讳他人目光,李白衣仅是轻笑,拿起酒壶喝上一口,心思都在不言中。
酒足饭饱后,惦念着那本《扶摇》还未背诵的李轩辕没有耽误哪怕一刻,跑回房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书声极为细微,不知内情的杨老头对这姓李的小兔崽子愈加没了好感,都说吃人的嘴软,这小王八蛋就不知送送他孙女,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就没点念想?
老杨头瞥了瞥正在收拾碗筷的瑶光,轻轻哀叹,转过头,望向酒不离身的李青莲,低声道:“让我们家瑶光天天给你们两位大爷当厨子,好意思?李家小子就不说了,你这做长辈的难道不得表示表示?”
李白衣转了转酒壶,平淡笑道:“我送了那丫头一份大机缘,你还嫌不够?塞翁失马,福祸相依,你不怕多一份福缘反倒害了她?”
老杨头虽说早已过了古稀之年,可脑袋依旧灵光,自然是知晓这个理的,他挪了挪位置,坐到李白衣身旁,轻声道:“不多,就希望能给她求一道护身符,大难之时,不至遭厄。”
李白衣自然没有立刻点头答应,略作思量后,轻吟道:“可以。”
杨铁匠眼眸闪过一丝惊讶,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又听到李白衣发话道:“项家有个小子,过几天要来,到时候由你来给他打底子。”
杨老头脸庞尽是疑惑神态,揉揉太阳穴,想了想道:“燕京的项家?”
李白衣平静笑道:“喝过他们家老祖宗一口衔花酒,欠下一方人情债。”
杨老头苦笑道:“我说嘛,当初他们一个日薄西山的破落户怎么突然就在燕京站稳了脚跟,那些饕餮德行的老东西能答应?原来是你在背后出了力气。”
李白衣躺在紫竹藤椅上,纤细手指悬空挥动着,仿佛这个男人正要趁着酒意微醺书写一副悠悠词藻,那支银质酒壶随着藤椅摇摆滚动,发出水浪拍打的潺潺声。
杨老头知晓他多半陶醉其中,打消了心底那点追问心思,他在这儿跟了李白衣三十年,三十年也没琢磨出这老妖怪的心思到底如何,不敢太过得寸进尺,既然帮孙女求到手一道护身符,他便该适可而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李白衣话中早已暗示,塞翁失马焉知福兮祸兮,天道巍巍,缥缈的不着痕迹,他虽早已超然物外,得窥一丝天机,但说到底仍旧是一介普通凡人,不敢做与天对弈的蠢事,起身朝李白衣微微一躬,与瑶光回往铁匠铺。
爷孙二人刚走出茅屋,便听到后头传来一道陶醉嗓音:“落红有情,衔花做酒,可浮一大白。”
走至泥泞小道的老杨头听到这段话,无端生出一股心思,想着自己是不是走错道了,当年是否应该学习如何酿酒才是正途?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名叫瑶光的小姑娘则是一脸颓然无奈,她知道,自己这个爷爷一定又想多了。
为了将那本《扶摇》一字不落记在脑子里,李轩辕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集中起来,事实上,要牢牢记住一本几万字的古文,对他这么个几乎过目不忘的“天才”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这本《扶摇》委实被那位李老夫子写的太过晦涩,简直比大学里头那些艰深玄奥的哲学内容更令人抓狂,这还不算什么,那个被李轩辕心底暗戳戳腹诽为“李老妖怪”的白衣客竟然还要他将书上那些注解也一并背下,时间规定在三天,听到这句话的他当时气的差点跳脚骂娘,就差一耳光甩在李白衣脸上,当然,他是不敢的,一来,打不过,还有可能被老家伙丢到深山老林里给那些怪物当点心,二来,那本《扶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字意挥洒间隐有翩翩浩然气,九万里青天可扶摇,李轩辕虽是一肚子怨气,恼怒,却不得不承认一袭青衫白衣的李青莲确实很有“神仙”道行,所以他即便捏着鼻子都不得不赞叹一句:“嘿!您老放屁都是香的。”
这一天,李轩辕正在背诵《阴阳纵剑帖》,背到中段时,恰巧漏掉一字,向来刻薄的李白衣出奇没有责罚他,而是抬头望向大门方向,示意李轩辕放下书籍,随他一同出去。
李轩辕看见领头的竟然是铁匠铺的杨老头,一张桃花脸冷漠如常,转向布衣裙子的少女时立马换上一副和煦笑脸,要多灿烂有多灿烂,与对待杨老头有如云泥之别,少女羞涩低下头,攥着裙角,不发一语,李轩辕顺着李青莲视线望去,看到一名与李阎王岁数相差无几的老人跟在杨铁匠身后珊珊走来,旁边领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胖子,看那轻佻模样多半也是个无法无天的膏梁子弟。
李轩辕没机会得知那个陌生老人是谁,何方人士,他仅是朝李白衣递上一坛味香极重的老酒,躬身一鞠,便匆匆离去,留下那个眼神邪恶的小胖子,一副很挑衅的模样。
“喂,你就是江东省的那个李轩辕吧?听说你们家只剩你和那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了,我真替你感到可怜。”
瞧瞧,多挑衅的话头。
李白衣与杨老头正在书房外品尝那坛子衔花酒的甘醇滋味,没有理会他们两个后生小辈,那个来自燕京一等一士族大家的小胖子趁机瞥了眼李轩辕,满脸同情神色。
李纨绔像是在打量白痴一样,看着这个一身油腻肥肉的死胖子,嘴角轻轻勾起一轮弧度。
一个没有接受过社会毒打的死胖子。
这是李轩辕对他的定义。
“饿了没?带你去尝点新东西。”
李轩辕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转过身后,立马换上一副狰狞而冷漠的神色。
小胖子显然没见识过李轩辕鲜为人知的凶恶一面,摸了摸肥嘟嘟的肚子,可能确实饿了,只好跟着李轩辕趾高气扬的走向茅屋后院,十分的豪门大少爷作派。
只是没过多久,一道混杂有惊恐和畏惧的尖锐嚎叫声便响彻整座茅屋,伴随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跑出,兴许是大脑惊吓过度,失去冷静判断,最后一头撞在梁柱上,足有两百斤重的肥胖身躯就这般轰然倒塌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响动。
李轩辕当然不会跟这样一个无知的白痴胖子动手,不过是带他去到后院看了一眼那条被宰成数十截的巨型黑蟒,要知道,这种巨型生物别说这个智商堪忧的死胖子,即便是李轩辕这个从小见多识广的江东“太子爷”也是头一次看见,所以说,这个嚣张跋扈的家伙没理由不畏惧不害怕。
李白衣没有闲暇心思去关心两个孩子的玩闹把式,一直将李轩辕视作挖墙脚王八蛋的铁匠杨老头也及其意外的没有给他一记板栗,仅是拿眼睛瞪了他一眼,估摸着比起李家小子,那个在燕京恶名昭彰的胖子更让老杨头感到厌恶。
打铁三十年的老杨头放下喝酒的那支青瓷碗,只手拎起胖子肥硕的身躯,一耳光将他扇醒,低声恐吓道:“这就怕了?你们燕京项家不是自许霸王后代?还是说你们这些不孝的后代子孙早早就将祖宗家底挥霍一空,看似底蕴厚重,其实内里中空,不过是只破烂枕头?”
惊吓过度的胖子勉强打起精神,望向一脸温和笑容的李轩辕,战战兢兢道:“那条大蟒是你宰掉的?”
李轩辕不说话,只是一直在笑,笑的那个胖子全身毛骨悚然,冷汗直流,后者紧紧抱着柱子,语无伦次道:“我一定在做梦,还是噩梦。”
李轩辕摸出后背藏着的那颗巨蟒獠牙,在死胖子眼前晃了晃,后者瞪大眼睛后立马吓晕过去,如同一颗肉球从梁柱砸向地面。
杨老头瞥了眼李轩辕,懒得继续待在这里,和那小王八蛋大眼瞪小眼,着实无趣,拖着胖子的肥厚身躯,径直走回铁匠铺。
燕京项家,也要驶入那片汪洋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