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姥吟
论武学,李轩辕在偌大一个神州肯定排不上号,但要说眼界目光,记忆力委实不俗的他的确说得上博古通今,旁门八百,左道三千,能不能领悟其中精髓暂且不说,数万字的全真龙门心法说是倒背如流一点儿也做不得假,所以当他看见白发苍苍的李青莲将那一摞草书稿纸推向自己,而他又恰好无心瞥上一眼时,神色立马一凝。
他清楚记得儿时攀登天姥山时,那位早已容颜凋零的柴家八十五代“天姥”明确说过,《天姥吟》由于修炼难度极高,历代家主从无一人能够登顶通玄,反之更有不少柴家子弟因此夭折,以至于这套传闻为柴家老祖宗于仙人处求来的至高心法在后世逐渐失传,那位被誉为柴家三代最聪慧,极有可能成为第八十六代“天姥”的女子柴玄瑛,也不过掌握了小半段精义。
那么,这份看似完整版的《天姥吟》从何处得来?
世间有无妖怪鬼魂李轩辕不确定,但铁定没有神仙一说,否则道门那些隐居于洞天福地的避世老人早早便通过前贤撰写的法门诀窍白日飞升了,哪里用得着和山下俗人一般吃喝拉撒,生病还得排队就医,岂不是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李青莲似乎不是个喜欢打机锋的人儿,见李轩辕面有疑色,便主动解释道:“天姥山那份心法尚有残缺,所以数百年没有哪个柴家后辈能够臻于巅峰,至于你眼前这本《天姥吟》,大胆去练就好。”
不等李轩辕发问,轻抚一缕白发的李青莲率先补充道:“如今这套《天姥吟》心法要比最初那套完善不少,不过难度依旧大的很,能得到其中几分精髓真义,全看你自身悟性如何。”
李轩辕其实早已震撼的无以复加,不管他在心底如何揣度,都不敢肯定眼前这位白发高人的真实身份,他就像一颗熟透的曼陀罗果实,李轩辕即便有心去摘取,也怕被那一身凌厉尖刺给伤着手心。
好奇害死猫,他可不想学那诸葛家武侯,出师未捷身先死。
李轩辕按下心中躁动,轻声道:“就学这一样?”
一袭白衣,颇有儒士风采的李青莲,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爽朗笑意,指了指那一排排书架上的藏书,抬眼道:“知道你记忆力不差,一年之内,把这些一字不落全部背下。”
一脸愕然的李轩辕欲哭无泪,想死的心都有了,要知道,这里看似小如麻雀,却足足有上千本书啊!
从没受过这等窝囊气的李轩辕大气不敢喘,可也没有愚蠢到立即答应,小声试问道:“如果背不下呢?”
李白衣似乎很享受李轩辕此刻的表情,摘下腰间的银质酒壶,喝了口地地道道的杜松陈酿,刻薄道:“辽州盛产野山雕和食肉蟒,恰好山后就有不少,到时候我不介意花些力气把你丢到那。”
李轩辕身体僵硬,不等那位白衣高人发话,拿好写有《天姥吟》心法口诀的稿纸,撒腿就跑,跑到距离李青莲最远处,李轩辕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默念天姥吟口诀:“紫气东来入太虚,云霞微茫窍生烟,石开洞天青冥现,日月抚顶浩荡生。”
“云青欲雨,水澹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坐于紫竹倚上的李白衣不去管李轩辕如何理解《天姥吟》真义,悠闲摇晃手中银质酒壶,低声呢喃着小曲:“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将进酒,杯莫停,呼儿将出换美酒。”
“换美酒”
如果只是为了让李轩辕将那些生僻古籍死记硬背住,李阎王哪里需要将这个宝贝孙子送到偏远的辽东大山,再者,身份一直被神秘外衣所笼罩的李青莲模样也不像个慈祥长辈,不可能让李轩辕安安静静坐在茅屋悠闲背书,不知这位总是一袭白衣的神秘高人是否长了第三只眼睛,每当李轩辕恰好看完一本古籍,李白衣都恰如其分的出现在他身后,要求李轩辕一字不落全部背诵出来,期间出了几次纰漏,将字词记错,李白衣毫不留情,将他丢往后山谷底,直到李轩辕按要求成功斩杀猎物才肯将他带回村中,此间心思,可见一斑。
这一天傍晚,从山中扛着一条大黑蟒蛇走出森林的李轩辕几乎要累趴下,距离村子还有半里路程后委实乏力,将肩上那条足有六百斤重的巨型黑蟒丢下,一屁股坐在地面,大口喘气。
他不是没见过那些躲在深山老林里的庞大野兽,例如潭州神农架的棕熊,青州祁连地附近的野獠,都是能将人活活撞死的重型牲口,可要说六百斤重的巨蟒,实话实说,他这也是头一次遇见,要不是手脚功夫不俗,此时此刻他多半已经成了那条牲口的腹中点心。
一个轻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嘴角挂着银铃般的笑声,李轩辕冲她眨了眨眼睛,对这个村子里唯一能让他感到欢喜的小女孩指了指身后那条黑蟒,问道:“怕不怕?”
绑着两条马尾,穿着花布裙子的少女摇摇头,笑道:“不怕,爷爷抓过更大的,我亲眼见过。”
李轩辕愕然无声,心想,能住到这个村子里的果然都是世间少有的怪胎。
他喘息道:“你来干嘛?是不是那狠心的李青莲要你也去山里捕捉猎物?”
女孩刚想开口,却是突然捂住嘴,李轩辕下意识感觉不妙,接着便是一记结结实实的板栗敲在他脑门上,李轩辕痛的捂住脑袋,没有抬头也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下的手。
生有一对桃花眸子的少女噗哧一笑,显然是在幸灾乐祸,可怜李轩辕大气不敢喘,别说此刻站在他身旁的白衣李青莲,就是这女孩的爷爷,那个铁匠铺的老头都能轻而易举把他打出个狗吃屎的姿势。
对他来说,这些人不是不好惹,而是根本惹不得,他原本以为精通八极拳的宋家老人就是世上少有的强者,如今再看,便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李轩辕立马换上一张熟稔笑脸,望向那抹白衣白发,谄媚笑道:“刚刚嘴瓢说快了,是好心才对。”
拿着银质酒壶的李青莲笑道:“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跟你父亲比可差远了。”
李轩辕悄悄白了他一眼,接着便是毫无感情的冰冷声调响起:“一会回去把《扶摇》背了,错一字,我会让你瞧瞧比这条大一倍的食肉蟒长什么样。”
李轩辕这会连死的心都有了,那可是儒家李夫子亲手撰写的古文,洋洋洒洒三万字不说,还极为晦涩和拗口,光是平时不易见到的偏僻文字就有八百多个。
逍遥身姿的白衣客缓步向前,昂首喝了口酒,晃了晃,接着便将手里的银质酒壶向后一抛,丢向那布衣的玲珑少女,喊道:“小瑶光,今晚让你爷爷来吃蛇羹,他欠我那壶酒一起还了。”
穿有一双绣花布鞋的少女诶了一声,拿起酒壶,蹦蹦跳跳向前走,留下咬牙切齿的李轩辕和那条早已死透的黑蟒,那叫一个惨啊!
桃源村不简单,住在里头的人自然更不简单,村口的铁匠铺老头看似粗鄙不堪,年轻时却是风流俊俏的少年郎,在津门道上几乎是家喻户晓的显赫人物,因为家中有一匹专供皇室飞龙厩的煊赫白马,一杆祖传长枪,所以得了个与他相得益彰的绰号。
白马银枪杨牧之。
与燕京“神机诸葛”,沧州“一绣青”,共称江北三杰的他,论拳脚,或许不如前两位,但要说枪术,便是实打实的江北第一人,不知多少上门挑衅的蝼蚁死在他那招几乎避无可避的“甲子锁喉枪”下,做了清明路上游荡的孤魂野鬼。
从白马银枪的翩翩少年郎,到暮气蔼蔼的铁匠铺老头,杨牧之并非经历了抄家灭门的人伦惨剧,也说不得受了情场失意的锥心刺激,津门杨家如今仍是江北一等一的龙王爷,大菩萨,不说他这位名气仍大的老祖宗,便是那些个只会顶着杨家名号,招摇过市的兔崽子,都是津门地界上极有面的人,黑白两道都得冲那杨字牌匾给上三分薄面,所以说成了这副模样的杨牧之和外头那些风风雨雨没半毛钱关系,仅仅是因为输给李白衣后心灰意冷,撇下偌大一个杨家,心甘情愿来到桃源村做起了替人打铁的活计。
一剑破万法?
不需要,李白衣仅是一指便叩天门,将杨老儿手中那杆银枪硬生生折断,纵横津门数十载的老人,悲催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后头也不知是这老儿天赋如此,还是李白衣指点有方,舍下那杆煊赫银枪的他不仅打造出了几件极不俗的天工好物,近几年更悟得“枪与我皆无二品”的武道至理,出手隐隐有返璞归真的玄奥迹象。
少女从山上走回铁匠铺,对着正在敲打剑条的杨姓老头摇了摇手上银质酒壶,笑意嫣然道:“轩辕哥哥抓了一条大蟒蛇,说是要请我们去吃蛇羹,青莲先生让爷爷将欠的酒一并还上。”
打铁老头从孙女手上接过那支酒壶,看见那张清秀脸庞止不住的灿烂笑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面对孙女不好发作,便只好故作疑惑神态,冷哼道:“李家那个臭小子何时这么好心,知道请我们爷孙俩去吃蛇羹?”
有个不俗名字的活泼少女掩面笑道:“轩辕哥哥不坏的,上次还请我吃山上摘来的野果来着,可甜了。”
老家伙没好气道:“那臭小子哪里是要请我们去吃蛇羹,分明是打定主意挖墙角,好你个李轩辕,才几天就敢来老头这挖墙脚了,行啊,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瑶光生怕爷爷真要去找李轩辕麻烦,立刻改口道:“是青莲先生让我们去的。”
杨老头瞥了眼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妮子,叹气道:“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嫁呢,心就飞那臭小子身上了,这样下去,以后只有你这丫头挨欺负的份。”
少女满脸通红,低声道:“轩辕哥哥才不会欺负我,爷爷乱说。”
杨老头忧心道:“李家小子身具紫薇王气,注定不是凡夫俗子,这样的香饽饽,那几只老成精的狐狸会不做打算?燕京城的诸葛老匹夫号称‘算无遗策’,那个唱青衣的沐家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旦踏入那个漩涡,再要出来就难了。”
瑶光听的云里雾里,刚想张嘴,便见老人熄了炉火,披上一件干净袍子,拿起酒壶,呢喃道:“算了算了,咱爷俩吃蛇羹去,天大的事,爷爷顶着,那些老王八将来敢打你的主意,我亲自去找他们讲道理。”
少女跟在身后,笑容灿烂,哼着李青莲替她写下的歌谣:“紫薇入北斗,王气应瑶光,悠悠地险长,福至祥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