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年磨一剑
慕容庄生几乎是连跑带滚逃回黄浦,江东这滩池水里的千年老王八没有任何后手算计,一个个都打定主意只瞧热闹不插手,只做壁上观,识趣的很,连那些希冀着慕容家能将李轩辕这厮从那艘大船上拉入湖水狠狠拾掇的江东膏梁纨绔也都大失所望,李阎王便是去了燕京都没人拦的了这条还未成气候的地头蛇,难不成真就应了那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谁才是李轩辕脱蛟化龙的真正推手?
躲在神州大陆幕后的老家伙们纷纷都在猜测李家这关键一手将落子何处,但多方思量也没有得出一个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答案,至少,那个早就两鬓斑白的花甲老人李阎王是没有这个手段的。
“昨晚偷偷溜出去了?”
李轩辕练习完梅花桩,换了件干净衣裳,在院里悠闲喝着早茶,胭脂站在他身旁,红妆依旧,只是低着头,一脸委屈模样,瞧不出半点癫狂。
事实上,她极少会露出昨晚那副样貌,甚至连李轩辕这位主子都不清楚她竟然还有那般手段,多数时间李轩辕只会将这个由姑姑李凤鲤培养出的姐姐当做一个会点手脚功夫的小院贴己人,会替自己收拾一些阴影里的老鼠,却绝不至于杀人。
她这样的女子芳华正茂,以血替做胭脂似乎太残忍了些,李轩辕不愿看见这个陪了自己一整个童年的女子在某天夜里也埋入那棵桃花树下。
见胭脂只是点头不说话,李轩辕也只好轻声叹息,平静道:“慕容老流氓能在三十年间掌控半数的黄浦军政界,手段定然差不到哪去,我原本也没打算接手李家前挑衅他,只是哪里想到李老头一走,那些深水王八就迫不及待想拿我开刀,交代李宝相拾掇拾掇便放人离开是为了给双方留有余地,你倒好,那癞蛤蟆都快离开江东了,半路又被你拦下,痛打了一顿,我知道你不喜他评价我的那句话,能理解,换做是以前的我指不定真要把他沉塘了,哪顾得了慕容家有没有后手,不过仔细想想,慕容庄生这王八蛋也没讲错,我的确是个靠着家世为非作歹的无良子弟,我既做得,他凭什么做不得?”
胭脂咬着纤薄嘴唇,那张清秀的桃花美人脸不再平静,眉目间充满秋冬的肃杀,如落樱,李轩辕以指轻敲杯盏,一滴茶水凝聚在指尖,被他轻轻激射出去,落在胭脂眉间,仰天自嘲道:“一样的嚣张跋扈,一样的欺男霸女。”
胭脂咬牙坚持道:“少爷与他何曾一样?世人愚昧无知罢了,哪由得了您背这口黑锅。”
李轩辕瞥了眼这位姐姐的幽怨脸庞,不想继续与她争辩,转移话题道:“老头回来后,我得再离开江东一趟,听老师的意思,这次我只能只身独行,具体去哪,也只有李老头清楚,所以不便把你带在身边,不过也没法子让你闲着,青龙会有了‘玄武’,还得有压胜的‘朱雀’,我走了之后,你去一趟湘州,帮着顾玄武收拾收拾那的地头蛇,骨头硬的让青瓷想办法留下,留不下的让人离开就好,总不能好果子都被青龙会一家独占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不好听。”
胭脂愁容满面,虽不愿,但仍旧低声点头。
傍晚,风从岸边来,心情似乎不错的李轩辕有意去风姿酒吧溜达,去打趣打趣那位金陵十三钗榜首的宋家美人。
只是才走到车库,还没进入驾驶座,便响起一阵连续爆破声,是那辆被送去保养过的劳斯莱斯black badge引发的爆炸,连着数辆同等价位的豪华跑车都在火海中变成一堆废铁,若不是李轩辕腿上功夫不弱,这会儿已然成了一具尸体,不过,替他擦拭车窗的几名丫头可就遭殃了,虽说命是保下了,可大多需要躺上一年半载时光。
管家陶霁林第一时间联系上李家的私人医院,将人直接送去加急病房,李轩辕虽说没被火焰波及,但被一枚玻璃碎片划中手臂,伤口不深,可指痕大的疤也是疤,陶管家劝说李轩辕一同前往医院接受治疗,只是这位“太子爷”莫名其妙甩下所有人去了风姿酒吧,连素日里从不离身的胭脂也没能跟上。
他就这么站在酒吧露台,一人拎着一整瓶“杜康”独饮。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古人早已将话讲的明白透彻,只是那些个底层人民根本没人懂得在江东省作威作福的李家大少爷为何会有今日这般愁容。
他李轩辕不就是个靠着李阎王帮衬才有资本在江东欺男霸女的无良子弟吗?家里头死几个佣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何况人还没死呢。
江东故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他李轩辕的冰心可值一角硬币?
李轩辕笑了,喝一口,笑一声,喝到最后眼神迷离恍惚,趴在桌角,自嘲呢喃道:“好像是不值。”
一身淡妆的宋青瓷缓缓坐在他身边,拿起杜康喝下一口,叹息道:“这种事,从来就没法子去衡量,不死已经是大幸事,怪不得自己,那几位妹妹从进入你院里的那天开始就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
那几名受伤的女佣若是真要逃,其实一点也不难,可没了她们替李轩辕挡下那些玻璃碎片,李家“太子爷”伤的又何止是一条手臂那么简单,都说李家那位公子哥是个无良无品的牲口,欺男霸女的坏事都被他做尽做绝,可只有她们这些个陪着李纨绔一起长大的人儿才懂的,这位少爷从不是世人眼中的浪荡子,更不会做那些丧尽天良的恶毒勾当,会在哭泣时替她们抹去眼泪,会在寂寞时替她们唱歌,会在受伤时替她们抹药,世人可以不理解少爷,可她们不能做那没心肝的坏女子,兴许少爷能躲过危机,但她们不敢赌,也不能赌,本就是李家捡来的孤儿,一条命罢了,能还便是最好。
李轩辕冷笑道:“为什么而活?为了我这样一个败家子?”
宋青瓷轻轻叹息,也不多话,拿起杜康,与他一同饮酒,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她本就不是个擅长劝解的人儿。
李轩辕平静道:“我不过发发牢骚,你别当我意志消沉,慕容老匹夫想跟我玩,那我便奉陪到底,我李轩辕的确不是什么侠肝义胆的游侠儿,可身边人受了欺负总得还点手脚回去,不都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就还他一个家破人亡好了。”
宋青瓷皱眉道:“你打算现在就和慕容家撕破脸面?”
李轩辕叹气道:“哪能啊,我现在连一个陈敬之都干不掉,哪来的本事去捅更大的马蜂窝?我虽然嘴上总念叨慕容章仇是个老流氓,老匹夫,可那老头毕竟是开国元勋,一级上将,这么大一条过江龙,李老头亲自下场难度都不小,何况是我?”
宋青瓷纳闷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轩辕放下手上的杜康酒,语气模棱两可,幽幽道:“前几日和老师下棋,他有意无意透露出一件事,说是李老头回来后,要送我去一趟辽州,听那口气,似乎有个世外高人正等着我。”
宋青瓷恍惚道:“这年头还有世外高人?什么样的高人能让魏老青眼高看?”
李轩辕只管摇头,对于魏端阳提到的这位他确实没什么了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半点不知,不过,能被老师这位十段国手如此崇敬的高人想必定然是位年过耄耋的花白老人,那些武侠作品似乎都是如此,极少有例外。
他抬头眺望头顶那片斑斓星空,询问道:“祖龙安保公司都准备妥当了?”
宋青瓷笑道:“知道这才是你真正的压胜手段,我便亲自操办,马虎眼都舍不得打一个,这样你还信不过?”
李轩辕终于不再压抑,爽朗笑道:“金陵十三钗,‘凤钗’你当之无愧。”
辽东十万大山,自古便是崇山峻岭的险要地势,不说那动辄三四百斤重的黑瞎子,往深处更传有六百斤的野山獠,吊眼白虎,加之道路崎岖堵塞,与外地交往更是不便,所以极少有人在这方角落定居,可古纳河上游处却偏偏有这么一处寨子,门户不过百,但胜在安逸祥和,自酿的杜松果酒更是一绝,不少善于饮酒的老饕都慕名而来,只可惜此酒依造古法酿造,过程复杂不说,还极耗光景,多年来一直供不应求。
寨子名叫“桃源”,多是些与外头格格不入的避世老人后代,一间古朴茅屋,一壶酒,一张竹榻,似乎便是这座寨子的极限,村长同样是名老人,但他不酿酒也不去深山捕猎,他是名铁匠。
铸铁炉中的火正在升腾,炽烈而雄浑,仿佛远古的巨龙喷吐着炎流,可坐在火炉前捶打铁胚的老人却坚毅如一尊铜塑的人像,他拿起酒壶,往嘴里倒上一口,将剩余的酒全部倾泻在铁胚身上,锋刃随着液体流淌着赤红色的亮光,像是敌人的鲜血在剑身上流转。
一个白色的消瘦身影走来,老人瞥了瞥那张数十年如一日的干净脸庞,自嘲的笑了笑,相比老人这张黝黑而沧桑的脸,那个年轻人显然要出彩更多。
年轻人望着火炉中的剑胚,嘴角勾起一撇迷人弧度,解下腰间的银质酒壶,喝上一口,轻声问道:“还差多少?”
老人停下锤炼铁胚的动作,拿起那根泛黄的老烟杆,随手塞入一抹自家晒干的粗糙旱烟,点火,徐徐吸上一口,吐出烟圈,嗓音沙哑道:“按照你给的方子,我花了十年功夫,从塔木图河底挖来了玄武矿,又去祁连山天池里头取来了金鳞蟒皮,接着走到了阿库勒火山,取回了火种,再加上汤阴王屋二地的青尾金睛凤血,最后就差去羌族西部的赫连家取那十年一开的金灵花,嘿,老家伙,你倒是给我说说看,这东西造出来到底给谁用?我怎么看,你都不像要去跟人动手的模样,再说了,哪个不长眼的后生敢惹您老人家?活腻歪了不是?”
老人家?
这个年轻人分明不过而立,如何能称得上“老”?
白衣白发的男子拎起酒壶,猛的喝下一口,没有看老人满腹疑云的脸庞,嘴角微扬道:“当然不是给我用,你见我打人用过家伙?”
老人放下那杆泛黄烟枪,哈哈大笑道:“一指开蜀道,也就是老头我打不过你李青莲,要不然非得给你一脚,看你嘚瑟个啥劲。”
被叫做李青莲的“年轻人”没有理会老人的酒后胡言,拎起酒壶,望着天上半弧孤月,自顾自轻吟道:“十年磨一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耐从我手上拿走它,李家小子,别让我今后觉着无趣才好。”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于他而言,何难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