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井底之蛙
世间大多数悲剧往往发生在出人意料的环节,就像王蒙这样一位习得八极拳精髓的“高人”也有为了胜负心而使出卑劣手段的时候。
臻至巅峰的“铁山靠”再加上一枚足可分筋断骨的利器,这种阴暗手段一旦成功,对手即便不死也都得残废了不可,哪里还能站在擂台继续打拳?
索性在王蒙偷偷戴上那枚铁指环的刹那,眼神凌厉的顾玄武便瞧见了这王八犊子使出的卑鄙后手,瞳孔立马透露出一股凛冽的阴冷杀意,如同冬眠后开始苏醒的响尾蛇,死死盯着对方的颈脖。
要我输我便输,要我命,那便怪不得我出手无情。
顾玄武一改态势,左脚向前迈出一步,改推手为一整套的日字冲拳,嘴角大声一喝,脚下地砖瞬间碎裂,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他每向前踏出一步,都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威压,他的神情没有丝毫迟疑和愤怒,有的仅仅是面对一只蝼蚁的轻蔑,蚂蚁能够咬死一头大象,那也得看是怎样的象。
顾玄武踏步身如虎豹,出拳势若惊雷,这边风声还未到耳边,那畔人影已到眼前,王蒙顾不得躲避,以“铁山靠”硬冲上去。
顾玄武脸庞只有冷笑,随即使出八分力道的咏春寸劲,分别打在了王蒙的腹部,手臂,以及下颌,接着脚尖轻轻一跃一点,踢在对方膝盖。
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剧烈哀嚎,原本如一座金刚雕像般屹立不倒的八极拳高手王蒙筋骨刹那间寸寸碎裂,被顾玄武拧断那根中指,将上面那枚铁环扒下,扔向了秦广陵脚底。
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过一个字,眼中只有冷漠。
深谙养气即为续命道理的秦广陵顿时破功,一气之下敲断了手上那根楠木拐杖,骂骂咧咧道:“哪个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扣老子头上?”
顾玄武走下擂台,观众纷纷让出道路,原本响彻周遭的呼声已经停止,似乎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共识,眼前不是什么任他们观赏的猴子,而是一尊杀神,看这种人打拳不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又是什么?
这些有钱的老爷富婆们是来瞧热闹的,不是来送命的,钱输了可以再挣,命只有一条。
地下拳场外,顾玄武坐在一处阶梯上,抽着一根廉价的红塔山,这个在众人眼里仿若杀神一般的人物,此刻却仿佛一只受伤的幼小麋鹿,眼眸透露着困惑和不为人知的哀伤。
似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连黑道枭首都要惧怕三分的人物竟然会有这般迷茫的时候,这与他在擂台上的那副杀神脸孔极为不相称。
他掐灭了那截快要燃尽的烟头,望了望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苦涩笑道:“老头子说的没错,我除了打拳还能干什么?滚回去给他下跪认错?”
一道嗓音在耳畔响起。
“如果真是秦广陵要杀你,我相信他有更好的办法,再者,这个场子是他跟那头座山虎一起合办的地下产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这种阴招,今后谁还敢来?这种事纸包不住火,别把东门黑道想的手眼通天,他秦广陵还到不了那个层次。”
能如此嚣张跋扈说出秦广陵和“座山虎”阎百川的大名,并且言语里没有一丝怯懦和敬畏的家伙会是谁?
顾玄武诧异地看向身后,眉头紧锁,迎面走来的一男一女年轻不说,穿着打扮还都是顶级的国际品牌,按照他的想法猜测,这样的人怎么也应该是出身豪门的公子哥大小姐,可他分明没有听见这二人的脚步声,练家子?如今这个时代哪个富家子弟愿意吃份苦?
他站起身,左脚向前,这是最基本的应敌起手势,他在地下打了那么多年黑拳,见识了无数阴暗和肮脏,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跟对方打上交道的愣头青,下意识问道:“在江东,能不发出一点动静靠近我的人不多,你们是谁?”
李轩辕丢给他一瓶酒,是廉价的燕京,然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笑道:“想不想跟我一起喝酒?”
顾玄武愣在原地,接过那瓶连他看起来都觉得不上档次的瓶装啤酒,委实想不明白这位衣着光鲜的青年用意为何,脑子算不得如何好使的他最后也就懒得继续想,只当对方酒瘾犯了,想找人喝酒。
这世上总有些怪人不能用常理去想象,再者,哪个真心来找人麻烦的家伙会带着一个清瘦女人,手上还拎着两瓶燕京啤酒?
找打来的不是?
他没来由露出一抹会心笑容,收回蓄势三分的左腿,抬手屈指一弹,瓶盖瞬间落地,仰头自顾自喝了起来。
李轩辕有样学样,弹开酒瓶盖,笑道:“屈指寸劲,我也学过。”
顾玄武瞥了一眼他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阿玛尼上衣,开门见山道:“你这种豪门的公子哥我见过不少,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想要我替你卖命,可以,但是价格要公道,每月最少得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李轩辕没有看他,仍旧喝着酒,眉宇间有笑意。
顾玄武微微皱眉,对这个一身国际大牌的年轻富家子好感消退了几分,收拢一根手指,冷冷道:“两万,不能再低。”
李轩辕仍旧不动声色,右手摇晃着酒瓶。
顾玄武忍着跳脚骂娘的冲动,咬咬牙,再收起一根手指,脸色铁青道:“一万,这是我的底线,在江东你找不到第二个我这样的拳手给你卖命。”
李轩辕哑然一笑,猛然灌下一口酒,平静道:“我只想找个人陪我一起喝酒,至于卖命?信不信只要我愿意,整个江东能有成千上万的人替我卖命,而且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高手,不说你这种水平的,起码王蒙那个层次的人就能找出一大片,相信我,在江东,还没有哪个人能让我拎着酒来找他,你是第一个。”
顾玄武挑了挑眉头,神情说不上紧张还是轻松。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顾玄武眸子瞬间阴冷,透着股凛然的杀意,望向李轩辕,狰狞道:“你的人?”
李纨绔摇摇头,给了胭脂一个意会眼神,后者捡起地面几颗破碎的石头,站在李轩辕身旁,神态自若。
顾玄武冷声道:“那就是来找我的。”
李轩辕无声笑了笑,扯扯嘴角,起身说道:“不奇怪,来这种地下场子玩的就没有几个是不涉及黑道层面的人物,那些流氓地痞输了钱还让你把自家人给折了,里子面子都过不去,只能想法子从你身上讨回点利息,以往有秦广陵这只老狐狸压着,不会有太大动静,现在没了那块挡箭牌,他们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手。”
李轩辕顿了顿,喝上一口啤酒,冷笑道:“不过,瞧今晚这阵势,难保说不会有浑水摸鱼的蝼蚁玩点阴招,你想想擂台上的王蒙,那一记铁山靠如果命中会是什么下场?即便你死不了也要落得个八级残废。”
顾玄武身体微怔。
只见李轩辕将酒瓶往空中一抛,随着炸裂声响传开,他表情瞬间狰狞,冷笑道:“那些牲口的目标其实是我啊。”
顾玄武显然没有理解透其中的因果关系,眺望一眼逐渐逼近的成群打手,下意识紧握拳头。
李轩辕狞笑道:“想折断老子的爪牙?那也得有这本事才行。”
声音刚刚落地,围殴上来的人群中立马响起一道哀嚎惨叫,一名腰间别着大马士革折刀的中年汉子硬生生被一脚踹倒地面,以他为中心,地面的水泥砖块开始寸寸龟裂,且不断向外延伸。
接着,某个手握三棱锥的地痞混混口吐鲜血,右手臂和脚踝同时折断。
惨剧接二连三发生,可悲的是,这一百多号人竟然没有一个具体看清过来人的拳法门路,起先是洪家最为刚猛的铁线拳,接着便是北方唐家的七十二路弹腿,其中夹杂着咏春的寸劲和少林擒拿,可说一人身兼百家之长。
一个精通形意拳的中年汉子挺身而出,接下了迅猛而来的八极拳“蹦山劲”,接着又是几回合的绵密交手,最终被一记膝撞打翻在地,叫苦不迭。
顾玄武看着那道一力可发千万钧的高大身影,心下茫然,他觉得即便是自己抱着鱼死网破的心理去和这人交手也未必能成功,况且,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找人陪自己喝酒的家伙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小。
井底之蛙,不识天高地阔?
恍惚间,自嘲的顾玄武终于听见一道抱怨声:“总让我一个人动手也不是事啊,真当老子是铁打的?”
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头一次在一日之内露出第二抹笑容,笑的肆无忌惮。
他将手上那瓶燕京啤酒一口气喝进肚,接着同样将酒瓶抛向空中,随着酒瓶应声碎裂,他猛然踏出洪拳的金锁连环步,一套冲字拳击打而出,顿时某个浑水摸鱼的倒霉蛋便塌了半边鼻梁,痛苦哀嚎,满脸是血。
一个手持铁棍的年轻混混望着瘫倒一地的人群,身体哆嗦起来,瞥了眼被孤立起来的胭脂,嘴角上扬,琢磨着对付不了这俩狠货还打不赢一娘们?
当他靠近这女人的一瞬间,一个被指尖打磨光滑的石头穿过了他的眼球,鲜血四溅。
这位默默守护李家大少爷整整十个年头的少女从来不是最软的那颗柿子。
约莫一刻钟时间,战场尘埃落定,原本一百号人,除了重伤倒地的那些,其他早已脚底抹油,车轮战显然对这样三个怪胎没有丝毫作用。
李轩辕替胭脂捋了捋头发,深呼吸,对着身后阴暗处喊道:“做了一回缩头王八,现在总该出来见见龙王爷吧?我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别藏着掖着。”
阴暗处走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瞥了瞥顾玄武,朝李轩辕露出一个淡淡笑容,恭敬道:“李少爷,玩的可还尽兴?”
一个在东门道上叱咤风云半辈子的地头蛇跟一个年轻人如此卑躬屈膝?
顾玄武觉得脑子有点缺氧。
李轩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自然是笑里藏刀地冷笑,直言道:“我累了,所以懒得跟你废话,顾玄武我要了,今晚的赌局算在老子头上,你也亏不了。”
秦广陵低声道:“有李家出面,自然是不亏的,我派人送李少爷回去?”
李轩辕平静道:“不用。”
他转过头,看着顾玄武阴晴不定的脸庞,爽朗笑道:“我叫李轩辕,今后要喝酒,来找我,一杯不够就一壶,管够。”
今后叱咤神州黑道半壁江山的青龙会首席战将“玄武”,看着那道缥缈身影,在心底默默做下了一个足以改变他后半生的重大决定。
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