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

    石连英身体再次佝偻下来。此刻，他有点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语调开始变的沉实悠远：“我们在万欣德镇与银武相遇，那是1985年，当时的闻名世界的大毒枭坤沙军主力已经撤出万欣德镇，逃回了他的故乡缅甸掸邦高原，在一个叫多郎依的村寨扎了根。85年3月，坤沙正式成立了“掸邦军”。在贺蒙寨成立了“掸邦革命政府”，莫亨任主席。我们之所以会跑到万欣德镇，是因为蒋里说他有个亲戚在那里，是当时坤沙的参谋长张苏泉的部下，一个能与张苏泉说得上话的人物。坤沙撤退时，张苏泉将他留在这里，以便日后卷土重来。蒋里便想去投靠他。我猜银武也是这种想法，为什么说是猜呢？因为银武始终不承认他是来投靠那人的，只说自己来这里寻找机会。那时候的银武黑黑的瘦瘦的，穿着也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受了不少苦。我和蒋里这些年除了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物质生活上比起从前简直是在天堂。银武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也是一个不愿意诉苦的人，所以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三人一起去找蒋里所说的那个亲戚，结果我们被告知那个亲戚在前几天刚刚被政府军打死，他的家人也早已逃往掸邦。投靠亲戚的计划就这样失败，蒋里和银武一商量，决定单干。与其跟着别人混，不如自己称雄做一方霸王。”

    江舟道：“终归是害人害己的事情，也配称霸王？”

    石连英叹口气：“即使是犯罪，你能在这行里做出点本事，也称得上一声霸王。并且在积累资本的原始阶段，总要有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你敢说现在那么多的富豪，他们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吗？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是。在我们这行，像黑果敢、坤沙、罗星汉这样的人物，曾经哪个不是响当当，威震全球的？在金三角，他们怎么不是霸王呢？”

    江舟漠然道：“曾经这个字你用的非常好。这说明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你说的这些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呢？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石连英动了动身子，仿佛自言自语般说：“至少在那时候，他们还是很威风的。金三角有多少大小毒枭你知道吗？这世界又有多少？坤沙倒了，会有下一个坤沙，我石连英倒下了，还会有下一个石连英。有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犯罪，有犯罪就有正义的警察在。这是一个关系链，靠你，或者说只靠警察的力量解不开这个关系链。所以我敬佩你们，但我并不会因为这敬佩就停下我的脚步。后浪推前浪，我们不走这条路，就有别人走这条路，弱者没有选择权，只有死路一条。”

    江舟无奈地摇摇头，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时间：“我顶多在这里在待一个小时。我劝你有什么话赶快说，我并不想听那些没有意义的空话。”

    石连英的表情有些失望，他背靠在座椅上，轻轻吐一口气：“一个小时？好吧，一个小时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总之，对于你肯听我说话，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我觉得我说的并不是些没有意义的空话，但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不说。”

    江舟：“两分钟过去了。”

    石连英坐直身子：“我说到我们去了万欣德镇，决定三人一起创建自己的贩毒事业。我们三人将自己身上仅有的钱财都拿了出来，三个人凑钱买了一匹瘦马，就这样我们的马帮成立了。那些人起初都不愿把货交给我们运输，并且我们一看就不像是正规军。也是老天眷顾，我们刚好遇上一个姓石的马帮老板，他的马帮刚刚在山沟里遭遇土匪的袭击，死伤大半，骡马货物全丢了，鸦片贩子找到石老板把他好一通骂，并且还要他赔钱，石老板不得已赔偿了鸦片贩子好大一笔损失费。我们遇上他的时候他正准备解散马帮，实际上当时他也只剩几匹马和两三个人了。蒋里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石老板有人脉，我们三个又艺高人胆大，何不一起合作，互惠共赢呢？于是他找到石老板，说明了他的想法。石老板一开始并不同意，后来被蒋里的诚意打动，便抱着试试的态度让我们帮着运了一批货物。没想到我们不仅把货安全运出去了，还从土匪手中抢回了石老板先前丢失的货物和骡马。回来之后，石老板说话算话，不仅答应跟我们合作，还把这次我们帮他抢回来的货物和骡马分一半给我们。就这样，蒋里成为了马帮的二老板，我们的马帮生意终于做了起来。”

    江舟若有所思：“你之前还说你与银武相处不多，现在看来你们至少一起共事过。”

    石连英干笑两声：“我们两个虽然一起共事，但他一向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比起我与蒋里，我实在对他知之甚少。他从不主动找我聊天，蒋里是他的亲表哥，他有事情也只跟蒋里说，虽然我觉得他们关系并不怎么亲密，但是蒋里对他很好，甚至可以说很包容。银武这个人，心思缜密，又有江湖侠气，虽说他经常独来独往，但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他皮像又长得好，做事光明磊落，这样一个人放在哪里都是光芒万丈的。这样的人，不适合待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马帮。”

    江舟问：“看来你对银武的评价还是极高的。这样的人为什么甘于屈居于人下呢？”

    石连英怪笑两声：“这个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我说的那个问题，现在的银武，或者说十二年前的某一个分界点之后的银武，真的是银武吗？”

    江舟注视着石连英：“你一直在引导我，或者说你一直企图把我往那个答案上引，你想得到什么？或者说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石连英又恢复了那副自信的样子：“呵呵，我能得到什么呢？我等不到看到真相的那天了。这个答案或许还是等着你自己去揭晓吧。我想我还是继续讲完我的故事。”

    江舟没点头也没摇头。

    石连英也不管他，自顾自讲起来：“那时候，国民党的残余部队一直在金三角地区流窜，有的当了土匪，有的躲在深山老林里。你想想这些残军军需弹药总有用尽的时候吧，用完了怎么办？他们只能托人买，于是我们就成了帮他们购买枪弹和日用货物的中间人。我们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奔波了十多天，终于把那些残军要的货全购齐了。我们几个人赶着马，驮着货物，终于赶在约定时间到达交货的山沟里。我们刚到那里，喊打喊杀的声音就响起。一批军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我们就开始扫射，慌乱中，我们几人跑散了。我躲在一处山洞里，蒋里、银武都不知去向。山谷里喊杀声不断，我以为是残军言而无信，要杀人越货。后来才知道，我们那天正好赶上政府军联合周边国家清理这些残军。唉，真是时也命也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