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神之听之(十)
“说起来，最近总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锦华年轻酌，门外大雨拍得房门啪啪作响。
“嗯，大雨过后，再过几日就是古尔邦节了。”
“古尔邦节？”
“古尔邦节也是家庭团聚的时刻，与中原元日有相似之处，人们返乡与亲人共度佳节，身着传统的西域服装。
可惜的是，在这个宗教中，很多人都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家人，人们聚在这，只为了一个目的，祭祀求神。”
落先生垂下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次，‘神’回来了，他们又会做什么呢？”
身旁人不答，只能听见窗外雨声。
过了很久，茶香弥漫的屋子再次有了响动。
“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男人喉口发紧，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
“这个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你还什么都没有做的，他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妄想你会害人？说到底，那群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系统不解，皱眉看向他。
锦华年也侧头看向他，刚好见到他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什么也没有。
哪怕锦华年三声五令自己不是神，哪怕锦华年翻来覆去澄清自己没有恶意，但对这个奉神比命重的苦难部落，她以“神”的名义归来仍旧是个隐患。
于是，锦华年轻启红唇“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她看见男人松了口气，即使还没完全相信至少此刻能稍微放心。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们呢？”锦华年不是爱打听人私事的人，只不过此时顺水推舟问了一句。
落先生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娓娓道来。
“我是从中原来的，途经此地，发现这里很特别，便留下了。”
“特别？”
“这里……有很多孩子。”
“哈？他没见过小孩子吗？那玩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天到晚只会闯祸。”
“不是啊，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家庭不太完满，身世很忐忑的，也许，落先生只是想尽己所能地帮助他们吧。”
“现在这个世道，饿死的可远远比能读上书的要多的多，他这一道走来，莫非就这地的孩子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了？”
锦华年便道“这就是人家自己的考量了，我们不用知道这么多。”
系统也不说了。
雨停了，落先生放下茶杯，整理衣衫。
锦华年将他送到门口。
“说起来，古尔邦节，先生会去吗？”锦华年突然问道。
落先生拿起廊下的油纸伞，轻声道
“也许，希望那是个无风无雨的晴天。”
锦华年点点头“希望。”
“若有机会，你可以与某一同去垂钓，修养身心。”
锦华年点点头“好，垂钓，修养身心。”
锦华年没看到的地方，有人投过来一个目光。
“望繁花落尽，一切安好。”
“望繁花落尽，一切安好。”
锦华年如同牙牙学语的稚子，一眼一板地模仿先生说的话。
雨过之后，凉风习习，小小的院子里突兀响起一声轻笑，如泠泠清泉敲击人心。
锦华年微微歪头，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落先生却握拳低头轻咳，没有过多解释，朝着前方离开了。
这几天一直都在下雨，好在锦华年也不算无聊。
没事出去溜达溜达，帮助别人赚点功德，然后用通讯石和卜兽宗众人联系，报报平安。
这天，是古尔邦节前夜。
巫真突然到访锦华年的房间。
锦华年推过去一杯茶，巫真却连连拒绝，甚至不敢坐下。
“巫真，坐下好说话。”
巫真本想拒绝，却见到锦华年的脸色不算好，暗自斟酌一会便也顺从地坐下了。
锦华年拿起茶杯轻酌“有什么事吗？”
“大人，您明日会来参与古尔邦吗？”
锦华年放下茶杯，却不搭话。
“阿浮，艾尼卡尔那群孩子也很希望您能来呢。”巫真轻轻扯出一个笑脸，在灯火昏暗的房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锦华年望过去，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也许，大人可以对仆放下一点戒心，毕竟，仆是您最忠实的信徒啊。”
锦华年看着她，面无表情“如果是想说这事，直接让那群孩子来说说就能达到目的。”
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有“孩子”这个人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巫真笑意加深，看着锦华年时总是带着敬意的眸子更加明亮，像是垂垂老矣的枯木在折断前发出最响亮的长啸。
“大人呐，明日，祭祀的神像可否由您代之？不，应该说，那本就是您的位置。”
锦华年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眼底冒出来的熊熊烈火。
“你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稍微抑制一下眼里的欲望。”
“让大人见笑了。”巫真微微低头。
“云螭呢？”
以往每天都能看见他，可是今天，他突然不见了。
“明日，您就会看见他的，只要，您愿意答应仆。”
“你不会，又把他抓去当祭品了吧？”
一声破碎声响起，在安静的屋子里尤其颤人。
手中茶杯碎片如流沙。
锦华年看向她，安之若素。
“怎敢，怎敢。”
巫真说着便跪下，只不过，眼中并无多少惊惧。
锦华年垂头看着她，肩膀上的飞鸟在暖黄的灯火下变得陈旧，羽毛随着主人的行动左右摇晃，像在讨好什么人。
锦华年撑起头“好啊。”
巫真得到想要的答案，连忙就要磕头，却被锦华年拦下。
锦华年实在受不了这些人动不动就要磕头，说多少遍都没用。
“你确定要去？”系统飘在一旁。
“去吧，不会有事的。”
“你别忘了，你不能对凡人出手。”
“我知道，但是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也是能帮得上忙的，况且，不是找不到云螭吗？”
说来也是奇怪，云螭是目前唯一一个连系统都找不到的人，不管是往事还是踪迹。
“腾格里大人，算仆僭越，请您不要太靠近那个小子。”巫真看着她。
锦华年看着她“为什么？”
“从一开始，我们找到他，是因为那小子的外貌独特，他在玉石店徘徊，我们便以之交换，要他成为我们的祭品，他答应了，也知道自己最后的结果，可最后，他竟然被您救了!而恰巧他送的那份礼物也是给您的，如此居心，实在叵测。”
锦华年眉头微皱“那根玉簪，是他和你们换的？”
巫真点点头。
锦华年目光落在不远处。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用自己的命去换。
那只是一根玉簪而已。
未免有点……
锦华年摇摇头。
不，这是别人的选择，她没资格置喙。
“我知道了。”
巫真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说。
“明日子时，请腾格里大人来天山脚下，我们，恭候您。”
锦华年听闻眉头皱得更紧。
子时，这听着可不是什么吉时，一般来说，家人团聚的喜庆节日再怎么也不会选这个阴间时间点吧？
锦华年很想问一句，你们确定吗？
可没想到巫真已经先一步作揖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我~死~的~好~惨~啊~”
那声音，如泣如诉，恐惧密密麻麻爬上脊背，好像有人在耳朵边吹气。
转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系统嘁了一声转过去，嘴里嘟囔着“没意思。”
可他不知道的是，看起来风平浪静的人手臂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锦华年是这样的，受到惊吓时就会面无表情，表面看起来正常，实际已经死了好一会了。
“系统，明天……会没事吧？”
系统有些新奇得又转回去“难得啊！你也会害怕吗？”
“我也是人，当然会害怕。”
不，你可不是。
若说锦华年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大概就是她很强，以至于另一个特点都被人忽视。
她身上关于人的特性，似乎被剥离了。
她在按部就班，按照世人仁道所规定的活着，也许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为什么，但她依旧会去做。
只不过，现在这种特性……好像，慢慢回来了。
也许，比起说是“回来”，“得到”会更适合些。
那本不是她拥有的。
“担心什么，那群蝼蚁这么弱，能出什么事？再说了，再不济还有本系统!”
系统说话总是那么坚定，意气风发，就像这世间没有什么难得住他。
听罢，锦华年也轻笑一声。
对啊，怕什么呢？
本来就一无所有。
这一夜，月明星稀，是个难得的良夜。
同一片夜空下，有人欢庆即将到来的节日，有人于黑暗潜伏。
可是闭上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落先生说得很对，古尔邦是个盛大的节日。
哪怕是在这个部落，在这一天依旧热闹。
人们难得的穿上了好看的服装，与朋友，亲人一起逛街，吃饭，一切都那么温暖，也是锦华年来到这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那么浓郁祥和的氛围。
锦华年原本带着阿浮在街上，却突然被一个男人迎面撞上。
明明比锦华年还高上不少的人，却被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撞倒。
那男人摔倒在地后，连忙爬起来，爬到锦华年脚下，又不敢碰到她。
“天神!腾格里大人!您，您救救我吧！求您救救我!”
男人满脸惊惧，又磕又哭，在这个日子里格格不入。
可锦华年还没来得及弄懂是什么意思，男人就被人架走了，锦华年本想询问，又被人搪塞回来。
“腾格里大人，我们走吧，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呢。”阿浮却扯了扯锦华年，似乎不想让她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阿浮，他……”
“也许他患了疯病吧，我们不要被他打扰了心情，快走吧!”
阿浮笑着牵走锦华年，可锦华年心头的疑惑依旧不可消。
“别想了，今天晚上，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锦华年被阿浮牵着去往另一个小摊子，目光落在那双手上。
阿浮以往，是不敢牵她的手的。
“腾格里大人，我们好好享受这次祭典吧！”
阿浮回头，脸上洋溢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