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一)
好冷……好痛……
刺骨的寒冷一寸寸爬上心头，让人思维也变得缓慢，恍惚间，锦华年只剩一个念头。
我……死了吗？又一次……
有零零散散的片段闪过，要把脑子塞爆，可最后，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
“年……锦……主……醒醒……醒醒……”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听不太清。
锦华年皱了皱眉，好吵，就不能让她安静地去死吗？
可最后，声音越来越大，痛觉也越来越明显。
“哈，终于醒了，真没想到啊主人，这都杀不死？”
耳边传来有些戏谑的声音。
锦华年像是溺水之人被打捞上岸，茫然的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抬手抚过额头，皱眉垂眼。
嗯？
意识逐渐回笼，锦华年想起来被杀时不是被藤蔓束住了吗？
低头一看，周围一圈全是碎裂的藤蔓。
“嘶——”锦华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胸口传来剧烈疼痛，像攀延的蜘蛛网，将呼吸都缚住，那把剑居然还在，想起来那一剑极狠，丝毫不留余地，直接将她与身后的靠背钉在一起了。
“主人，可不是我不想救你，实在是担心这一剑拔出来你可就真的死了。”咸池看着她，话是这么说，可嘴里可看不出真心。
他确实不在意锦华年死活，只不过她死后恐怕就很难再找到锦华年这样的人了，难免会有些可惜。
谁料，锦华年直接抬手将这剑拔了出来，同样不留情。
半扇鲜血在雪地绽开，像一朵艳丽极的花。
咸池站在一旁，看着她，一言不发。
胸口在不停地流血，锦华年眉眼冷冽，却没有疗伤，也没有吃药。
奇怪的是，那血没留多少就止住了，按理来说，就锦华年这不要命的手法就是没被杀死也得被自己作死。
“呵……”
少女居然轻笑一声，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少年看着，也勾起唇角，果然啊……都是疯子。
可锦华年只觉得荒谬。
她没有死，居然没有死？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既然阻止了她，要让别人杀她，又为什么不让她死？
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雪，随着动作滑落。
血色与纯白交织，显得有些狼狈，可锦华年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施诀清理，这个极爱干净的少女，第一次，任由自己掉落污泥。
锦华年动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锦华年望过去，心念一动，手中长剑消失。
储物袋，芥子空间都能用了，法力也能用了。
可死去的痛苦是真实的。
少女缓缓站起来，法力展开，笼罩所有人。
咸池看着她的侧脸，突然开口“主人，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出来？”
锦华年唇角有血，随手擦去“问什么？”
“你看起来不太在意？”咸池轻笑。
“大概知道。”
“哦？难道你也是被那力量控制了？”
锦华年点点头，朝着身旁的人走去，蹲下身扶起白发少年。
“你不怪我吗？”咸池有些好奇，歪头看向她。
“为什么要怪你？这个交易由我提及，可我还没有付出代价，既是如此，交易便不算成立，你就算不做也在情理之中。”
锦华年施法探查，发现那一剑偏了，没有贯穿心脏，所以云螭活了下来，只不过也是进少出多了，再晚半刻，恐怕也是一个下场。
她喂他吃了一颗丹药，施法为他疗伤。
咸池也跟着蹲下来，撑着脑袋看她“那你不生气？”
“你话有些多了。”
锦华年专心为怀里人疗伤，回答他的话也很冷淡。
可咸池笑了。
原来是这样，她不生气，她不生他的气，她把一切都划给自己了。
她觉得是她害死了所有人，一切因她而起，所以她不会怪其他任何人，哪怕是咸池。
“你能找到那群人吗？”
咸池想了想，道“不能。”
“好。”锦华年表示自己知道了。
手下的人也好得差不多了，锦华年收了手，却瞥见他冷的发抖，便随手掐诀在他周围保温。
然后，站起身，走下高台，来到那些死去的人们身边，一个个看过去。
一层薄雪盖在他们身上，所有人，就像在这初雪来临的日子里，在他们敬仰的美丽天山里，静静睡着了，回归这片深爱的土地。
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
锦华年抽出阿浮怀里的护身符，那时，她拉着锦华年上街，锦华年送给她的。
锦华年告诉她，这在自己的家乡代表祈福，希望所赠之人平平安安。
锦华年还记得，把那护身符递给她时，小姑娘受宠若惊，但也真的很开心，她眨着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锦华年，说
“阿浮，不是‘福气’的‘福’，是‘身如浮萍’的‘浮’，可是，这是大人予我的‘福’，大人是神，那，便也是真的‘福’吧？”
锦华年一愣，摸摸她的脑袋“是‘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浮’。”
小姑娘很高兴地笑了两声，拉着锦华年继续逛。
“大人，我们要好好享受今天啊！”
锦华年展开那张符，里面的除了祝福的符文，就是护身的咒语。
这是锦华年送给她的又一层保障，是天阶法宝。
金文黯淡，预示着已经使用过了。
锦华年又翻到艾尼卡尔脖间的项链，这也是她送的。
不仅是他们两个，这里所有人，都有她送的护身咒，不管是施在物体上，还是直接施在身体上，都显示着已经用过了。
原来……没有用啊。
锦华年趁着给大家帮忙做事的时候无知无觉地施下咒语，就是想在关键时候救他们一命，也是另一层保障。
可还是，救不了他们，抵不过那股神秘的力量。
护身咒，系统，咸池，锦华年，失效的阵法，她做了这么多事，留了这么多后手，居然，一点用也没有。
她也没想到，杀死他们的，不是外力，而是自己。
死去的人太多了。
锦华年一个一个地挖坑，为他们筑坟立碑。
人死后，原就只剩这么小一个土坡。
最后一个，是落先生。
落先生……
他叫什么？
啊，想起来了。
“落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锦华年当时对他说，这很适合他，他也只是温润一笑。
脚步微动，高台上有什么东西，少女垂眸，目光落在那把青色的伞面。
原来不是棒子，是伞。
“落先生，为什么要救我？”
有雪落在睫毛上，一束柔风拂过，把少女低语的话吹的支离破碎。
锦华年不明白。
这种事毫无意义，不管是自愿奉献生命的教徒，还是为她挡刀的落玉和云螭，他们明知道自己做的是无用功，为什么还要做？
她告诉过他们，即使献上生命她也不会成神。
落玉和云螭也知道，自己太弱小，挡不住，在他们死后，锦华年也活不下来，不过是徒增伤亡。
落玉说过，不要伤害这里的人，可她没做到，他又为什么急匆匆地赶来救她？
还有艾尼卡尔，他不是一直很警惕她的吗？为什么不告诉锦华年呢？
这些人，为什么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现在，没有人能回答她了。
耳边只余风声喧嚣，雪落无痕。
锦华年拾起残破的油纸伞，抱着唯一活着的人，一步一步，踏上归途。
————
繁花落尽，有人站在树下，成了阴影里的影子。
“大人，属下前来复命。”
书生打扮的人气息温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大人，那人已被属下斩杀。”
书生似乎有些意外“哦？你杀了她？”
“是，属下亲眼看着她死的。”
“好，退下吧。”
书生温和地说着，可跪着的人却觉毛骨悚然，不敢多待一秒，恭敬地行礼退下了。
书生伸出手，接住落花，微风拂过，撩起衣摆。
说起来，这个季节，这花早就该落尽了。
看来强行留下它，还是有些难啊。
书生无奈叹气，收回手，任由鲜红的花瓣落进污泥。
抬脚，踏过一地落花。
————
锦华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收拾一下。
刚一进门，锦华年就看到了书桌上的信。
她拿起来，却怔住了。
“锦华年!”系统突然窜出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锦华年，竟罕见的有些小心地开口。
“你没事吧？”
锦华年没说话，她没有质问系统为什么没出现，也许是一样的答案。
锦华年打开了信封。
系统飘过去，看见上面写着“腾格里大人亲启。”
锦华年拿着那封信，视线不断下移，其实那封信不长，可锦华年就那么看了很久。
“你……？”
有什么东西划过脸颊，系统皱眉看着。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腾格里大人，没想到我会写信吧？其实是我特意请教落先生的啦，这封信不止是我，还有艾尼卡尔他们都想告诉你的，只是他们不好意思说出来哈哈哈。
大人，其实我们很喜欢你哦！你帮了我们很多，我们都很感谢你，对我们来说，你就是真的腾格里大人啦！
大人，不要伤心，我们早就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了，若没有巫真大人，我们早就该死啦，所以还请大人不要怪巫真大人，多活的这段日子我们都很开心，而且啊，为你而死，我们都无怨言。
虽然不知道大人成神之后还会不会回到这个屋子，能不能看到这封信，但我们还是想写这些，就算我们多此一举吧。
大人，不要为我们难过，我们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都非常喜欢大人你!大人，你总是笑着，可阿浮觉得你不高兴，希望大人以后能天天开心!”
落款:所有喜欢锦华年的人。
“大人，我们要好好享受今天啊！”
耳边又响起那个小姑娘说的话，那时，她拉着锦华年的手，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勇气往前走。
原来……这么早就在道别了吗？
“……”
“锦华年？”系统不是很能理解人类的思想，但他想，这种时候是应该安慰一下的吧？
“我没事。”谁料，锦华年只是擦掉下巴的湿润，把信往芥子空间里一塞就离开了。
系统看着她欲言又止，可锦华年看起来好像真的没事。
“我们去斗兽场。”
锦华年主动开口，系统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去那干什么？”
“那里有古怪，我得把巫真他们的魂魄追回来，把他们送进轮回。”
“所以？”
“所以，斗兽场高层也许有那群黑袍人信息。”
“你怎么确定？”
“我不确定，去看看就知道了。”
见她没什么异样，系统只好暂时放下疑心。
甫一打开房门，冷风席卷，是漫天飞雪，冰冷直钻心头，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的白。
锦华年一顿，抬手抚上眼睛。
“怎么了？”系统侧目。
“没事。”锦华年放下手，若无其事地撑开油纸伞，踏上松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