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的啥日子
“干什么？”干完活儿回来的春江怒喝道。
太过分了，粪勺往门上杵，“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春江三十六七，古铜色的脸，精壮汉子，一身腱子肉，满脸怒气，凶神恶煞的。
路上就听人说那个野丫头追着他家金宝打，这还了得？简直是倒反天罡！
一个没爹没娘的丫头片子，竟然骑到自家头上拉屎撒尿！真以为能考上大学，把她能耐的！
“春金宝撕了我的书！赔我！”春妮一点儿不虚。
“撕了又怎样？正好不用读了，过两天，给你相个夫家，早点儿嫁了，没大没小的，也该学学规矩！白读那么多书，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春江摆出一副家长派头。
“爸，赶紧把这祸害嫁了！”春金宝见他爹回来，胆儿壮了，打开门，跳出来火上浇油。
“休想！我的事儿轮不到你们做主！”春妮呛道，你算哪颗葱，也配来管我？
前面几年每个月五元钱的伙食费，每顿都是清水菜粥，一顿一碗，多的没有，夜里常常饿的胃痛。
还要被指使干这干那，口口声声到处对人说是他们好心收养，才有她一口饭吃。
压榨了她，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怜悯的善人模样，欺负她年幼势弱。
春江家、春海家的几个儿子反倒长得敦实，夜里春妮饿得睡不着的时候，隔壁两家正在偷偷吃干饭、吃肉。
要不是有大队支部和五叔公顶着，他们还要春泥退学，在家给他们免费干活。
熬到初中，到公社住读，五叔公停了给两家的伙食费，春妮在学校吃食堂，那会儿才吃到饱饭。
但是春江、春海两家崽子开始喊饿，在学校里故意为难、报复春妮。
紧接着三中全会，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
春妮分了一块地，十二三岁的孩子要上学，能种啥地，只能租给别人，自己收点儿租。
春江春海两家盯上，哄着春妮交给他们，不给钱，年底折成粮食。
春妮知道这两家人的秉性，根本别指望真给。
没答应，找五叔公由大队出面谈，租给村里另外的人家，彻底得罪春江、春海两家。
这两年陈明生寄给春妮的钱越来越多，现在每月二十元，还寄来军大衣、九成新的女式军装、胶鞋。
春妮没舍得穿，锁柜子里。
周末放学回家，柜子被撬，里面的军大衣、女军装、鞋子全都不翼而飞。
五叔公和大队干部来看过，猜着是谁干的，可是没证据。
春妮庆幸收到的钱存了储蓄所，折子五叔公保管着，身上只留了几块钱的生活费。
“哟，真以为你那个叔叔来了能给你撑腰？别忘了你是春家的人！你的亲事我们说了算！”地上的罗美莲爬起来，啐一口道。
“呵，你们不会以为自己还在封建社会，摆着长辈的谱儿，来操控我的人生？做梦！”春妮不屑。
“反了你了！没教养的东西！今天我就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这小畜生！”
说着春江蒲扇大的巴掌朝春妮扇来，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制住，
“怎么，仗着辈分、势众欺负一个孤女，好意思么？”陈明生死死捏着春江粗壮的手臂。
“你是谁？”春江看着冷不丁冒出来、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黑面军人，后面跟着春如画，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他就是那个当兵的！”罗美莲尖声道。
“是你！”春江大吃一惊，上下打量陈明生。
记得十年前不过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这会儿怎么跟自己一样老了？
“哎哟，解放军同志，是你呀！快进屋坐！”春江眼睛一转，换成一副讨好的面孔，相当谄媚。
“不了！在此声明一下，春妮是烈士子女，不是什么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请你们放尊重些，如若再出言不逊，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另外，春妮还是个孩子，还在读书，她的婚姻大事你们无权插手，更不允许包办婚姻！有组织过问！”
陈明生冷冷道，一点儿没理会春江的讨好。
“是是是！我们也是好心，这妮子脾性不好，怕将来嫁不出去！”春江看似认错，实则给春妮扣大帽子。
“脾性不好？这么说这些年来你们没少磋磨她！”陈明生才不会上当。
看春妮破破烂烂的样子，不用说，是个人都知道春妮过的啥日子。
“春支书，这些年他们就是这么对春妮的？”陈明生转头问春如画。
“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春如画惭愧道。
如今春如画已不是大队书记，实行农村承包责任制后，大队支部改选，上来一个锐意改革的年轻书记。
不是他们二队的人，更不是出自春家的族人，谁还把春妮这个烈士遗孤当回事儿？
新书记只关注各项新政策，时刻想的是如何紧跟时代步伐，发家致富。
前些年春如画说话有分量，两兄弟没敢明目张胆，最多也就暗戳戳搞小动作。
春如画下台后，两家没了顾忌，再加上春如画死死攥着春妮的折子，两家人恨得要死，到嘴边的肉一直吃不到。
闹了几次要查账，说是担心春如画贪墨钱财。
春妮舅舅那边也来闹过，新书记听信谗言，要求春如画公开。
春如画不得不公开账目，看到账目，春妮舅舅和春江两兄弟眼睛都红了，当初四百多元，现在有七百多！
成功堵住了这些人的嘴，也更让这些人盯着春妮这块肥肉不放。
春江和春海的孩子都长大，一张床挤不下，只得在猪圈隔出一个小间。
半大小子嫌臭，不肯住，吵着闹着要春妮把房子让出来。
一个没爹娘、迟早嫁人的野丫头，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学校寄宿，房子空着浪费了，不如他们去住，被春如画拦住没得逞。
春金宝几个使坏，故意在春妮洗澡的时候，扒窗子偷看，要不就是半夜撬门弄出响动恐吓，把春妮吓得不行，枕边放砍柴刀壮胆。
院里就春妮、春江、春海三家，两家装神弄鬼欺负春妮，谁也不知道。
偷看洗澡对于女孩子来说，难以启齿，春妮一直没告诉五叔公，从此不敢在家洗澡。
不知情的春如画还批评过春妮几次，说她一个大姑娘，怎么越来越邋遢？
“我能进去看看吗？”陈明生问春妮。
“嗯！”春妮点点头，带着叔叔和五叔公进屋，春江两口子、春金宝不请自来，趁机跟着。
春海家的几个打开门，悄摸摸跟过来，没敢进屋，在门口伸个脑袋张望，就怕有啥好事，让春江家独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