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外，是意外吗

    我和刘亮两人站在二十层高的脚手架上，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黄色的安全帽，身上还绑着安全带。刘亮和我一边工作一边聊天。刘亮和我一起谈起了唐静，他还要我讲我和唐静怎么认识的，怎么交往的。我就说了些谎话来骗他，最后说得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唐静会是一位经理，跟他们讲我们一起去门票昂贵的游乐场玩，他们也不会相信反而还会以为我发了疯。刘亮说：“我自从学校出来，每天工地上四处漂泊，还真没有好好的谈过恋爱。”

    我盯着大螺丝拿着银白色的大扳手用力扭紧着螺丝，笑着说：“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啊。我赚钱又没你多，我还羡慕你呢。”。突然听见他“啊，啊”的大叫。后来听到“铛铛”的钢管的声音，最后是沉闷的“轰”的一声巨响。我转过脸看身边的刘亮，这个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留下半截安全带，末端好像被狗咬了似的参差不齐，在微风中飘扬。

    接着就听到下面有人尖叫：“快来人啊。有人摔下来了。”我顿时“蒙”了，全身都抖得厉害就像被狂风猛吹着，特别是双腿摇摇晃晃的站在钢管上，我快要站不住了也要掉下去了。站在房子里的老王见我这样赶紧去拉我，把我拉了回来站在了水泥地板上。我刚站稳就倏地解下安全带向楼下奔去。好几次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都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向楼下跑。

    我跪在刘亮边上，距离他一米的地方，泪如泉涌。我居然不敢靠近他，他的样子太吓人了。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他躺下的那块泥土还凹陷了下去，头枕在一块红色的砖头上。鲜血比红色的砖头还要鲜艳慢慢往外流，渐渐浸湿了他全身。白色的脑浆从后脑勺里还向外徐徐溢出来。此时他嘴还张得很大，眼睛大大得睁着怒视着碧蓝的天空。

    我一直跪着就像刘亮一样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尸体，泪水止不住得往外流。渐渐的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工作，不动声色的围过来。把我和刘亮团团围住。十多分钟过去了救护车开到了工地上，四五名穿着刺眼的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抬着铁架子快速地跑来了。一条拥挤的围观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让他们过去，大家都一言不发。两名医务人员戴着胶皮手套，一人抬肩一人抬脚想把刘亮抬起来，可刚离开地面不到半米，他的手就垂了下来，接着全身都落下去。整个人就像一烂泥，全身骨头像全断了一样。

    两人再次抬起，另外一人也加入进来抬空他的腰，才把他算是平稳地抬起来放在了铁架上。三人胸前的白大褂染成了红色，红白相间非常的鲜明刺眼。一个矮个子的女孩戴着白色的护士帽脸上还戴着白色口罩直接盖上了白布，然后就脱下口罩蹲在一边呕吐。过了好一会儿才最后一个上了救护车。“呜哇呜哇”的声音响起，救护车渐渐远离工地。我猛地站起来去追那辆开走的救护车，一些工友们这时才回过神来把我死死拦住了，在场的人眼中都含着泪花。

    接下来的三天我天天躲在阴暗的工棚里一动不动地躺在刘亮的床上，回忆着我和刘亮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到了吃饭时间食堂的大妈就给我送饭，每次来她都要红着眼回去。“铁房子”里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背着阳光，一缕缕的阳光从屋顶的小洞中照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斑点就好像一张梅花鹿的皮。晚上和我住一起的几个人也不回来住了，我知道他们是怕不吉利才避开的。

    三天后工头把我叫去让我在工程项目部的门外面等，他自己进去开会了。我听见里面吵得很凶。我们的工头是个好人一直在赔偿金额方面说好话。“啪“的一声好像是拍桌子的声音，接着就听人高声嚷着：“不就是死了个农民工么，有必要赔那么多钱吗？况且是他自己失足掉下去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公司资金困难的时候摔死了。现在公司困难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们的工头也提高了嗓音：“是我们的安全带出了问题，我早就要求你们给他们换安全带可你们就是不听，现在造成这样的事能怪他们吗？”

    那人继续高喊着：“你怎么帮着那些乡下人说话呢。他们能给你什么好处啊。全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是不是也不想干了。”

    听到这些我忍无可忍了，死了人他们居然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反而说出这种猪狗不如的话来，或许在他们看来工地上死了人就跟家常便饭似的。我揣开门冲进去，紧握拳头给那个说话的狠狠地打了一拳，然后跳到桌子上往他身上一跃，把他压在我身下，狠狠地抽他，还大声嚷着：“我叫你再说，我叫你再说。你再说啊。你有本事再开口说话啊……”他坐的木板凳已经四分五裂了，压在了他身体下面。开会的几位领导被我猝不及防的狠打吓住了，但很快回过神来拼命地去拉我，把我从他身上拉开了。我们的工头紧紧抱着我的腰说：“小陶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我保证会给你一个公正的交代的。我保证。”被我打的那个人踉跄着站起来，额头上流着血，喊：“你跟我滚，你已经不是这里的工人了，我今天开除你。你滚回乡下种地去吧。”我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声音响彻云霄可以盖过工地上任何一部机器造出来的嘈杂的声音。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就像一个得意的胜利者一样，昂首挺胸跨出了工程项目部的门。我从来没有觉得现在是如此的伟大，如此的让人望而生畏。我开始变得伟大起来，因为我站在胜利的一边，我站在正义的一边。

    次日早上，工头走进我住的工棚把一个黑色的骨灰盒交到我手里，骨灰盒上还有一张公司的支票。另外还有一叠红色的百元大钞塞进我的裤袋里。他哽咽地说：“这是刘亮的骨灰你把它带回去。上面的一张支票总共是五十万，你要亲手交到他父母手里。回去你告诉刘亮的父母不要去闹不要去到法院去打官司。你们都是乡下人法律知识淡薄打起官司也打不过他们的。况且即使打赢了你们也拿不到这么多的赔偿费的。——另外五千块钱是你这几个月的工钱。回去后不在这个工地干还可以做点别的。……记住一定要把钱交给他父母，叫他们不要去闹了。……我知道你是好人，一定不会私吞这钱的。”——对于这五十万对我们来说要拼死拼活一辈子，可对于唐静来说是轻轻松松就能赚到，买不到她的奥迪a5这不得不说是人类的一种不平等的讽刺。

    明天早晨我就捧着骨灰盒，把支票叠了一下放在口袋里，坐上了回家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