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是谁？
硕大肉蒲不见头尾，鼓胀如球，坠瘤密布，其上脏腑耳鼻错落，不辨名状，
盘根长尾朱褐如墨，生骨肢，嵌复眼，腐疮生虫，密布峦穴，
裘大善人入眼自己如今的姿态，只道是败絮其外，待寻到那神祟，登阶修仙，皮囊之相，无关紧要，
“在这里，果然在这里。”
肢骨穿透肿胀肉蒲，流出一地脓血腐肉，突然一双手臂掰开挤压糜烂，撕裂开来，
“咳咳咳，呕，呕，我滴个呕~”
光不流丢，皮肤白皙细腻的苍发老道撅着雪白大腚，落地便是一阵作呕，
“我裘不成还活着，活着，哈哈哈哈。”
老道迷茫片刻，随后拍着巴掌酣畅大笑，
“百年筹谋，一朝登仙，常道人啊，常道人，这具仙躯，我自会好好照拂享受。”
回身凝望，一个踉跄颤栗，
“嚯，这便是饿殍尸吗？未免太过污糟了些，也罢，不过是豢养祟炁的死物，待老夫小有成就之际，自会为你寻个灵身。”
老道捏着鼻子，蹙了蹙眉头，就算再怎么丑陋，也是几辈人算计天机筹谋来的仙物，更是他日后登天拾阶的依仗。
“你说你是裘不成？”
呕哑撕拉，剖开腹腔的肉蒲横亘数张利口，鼓胀复眼一一炸裂，探出翻睑肉瞳，
“我滴个仙人，不对啊，这怎么还会言语？”
老道一个闪身，撤出数仗，身体自然掐住一指道印，
“你是裘不成？我是谁？”
泄了鼓胀腔腹的硕大肉蒲一张僵硬面孔越发浅陋，不断被垂落下来的松弛烂皮淹没掩埋，声音渐隐，
“我是谁？我是谁？”
几张利口喃喃片语，随后整幅身躯好似蜡矩消融一般，肉糜垂落，碎尸残骨堆砌成的诡异身躯开始分崩离析，
“饿，饿饿”
唯有几张横贯巨口挣扎咀嚼，甚至衍生肉肢，不断将掉落的肉糜脏器拾捡入口，疯狂咀嚼吞咽，
老道咽了咽唾沫，有些头皮发麻，
一地尸骸残骨，眨眼功夫，硕大肉蒲仅剩一张干瘪皮囊，沁着黑褐血腥，恍如一面败军旌旗，满是创孔破陋，
“就，就没了？我祖辈数代人的心血，就这样被几张破嘴吃掉了？我那么大的仙祟呢？啊？”
扯了身破烂麻布披在身上，老道心有余悸，原地叫嚷，楞是不敢上前查探那张漆色皮囊。
话音还未落下，周遭那些赤褐卵石像是被吵醒一般，皆开始摇晃颤动，碎碎破裂，
“喀嚓~”
随着第一声破壳声响，几张怪异面孔纷纷探将出身形，
脊骨嶙峋，干瘪成尸，无脸无面，唯有一张深深裂口挤占整个脸颊，
“吃，吃掉”
“成了，成仙了”
“疼，好疼”
一句喃喃脱口，随后陆陆续续的呢喃声四起，
老道浑身颤栗，试着呼唤了一声，
“许三？丁五？”
漫野低语嘎然而止，随后数十位率先破茧的村户猛然颔首，头颅以一个及其骇人的角度瞬间扭身，
脑后皆一片赤褐裸骨，定睛一瞧，老道头皮一阵酥麻，那赤褐豁然是一条条游梭长虫探露头身，密密蠕挤，
“干他个仙人。”
还未等老道稍稍稳定心神，一具具嶙尸突然扯裂狰口，势劲破风，径直向其袭来，
咒骂一句，老道不敢耽搁，也顾不上什么春光乍泄，撒丫子就开跑，
“砰。”
一声劲力对撞，老道脊背一阵生寒，这些分不清是人是祟的嶙尸不光速度极快，力道凶猛，而且一旦于其近身相接，尸身之上便会骤然塌陷，随后便会出现一张裂口，稍有迟缓，绝非缺肉断骨那么简单。
“有完没完。”
老道稳了稳心神，嶙尸看似僵硬，却异常灵活诡谲，还要防备那些如离弦冷箭一般突然迸射而来褐色长虫，单凭其如今尚且混沌不明的心神，应对起来多少有些捉襟见肘，最为主要的是，赤卵石茧陆续破裂，若是在不脱身，怕是要被百数嶙尸群起围攻。
“也好，咱也试试常大仙人的手段。”
深吸一口气，并指做剑，叩印身前，调动一身精炁，口诵道箓敕经，
老眸深寂，腥戾之炁袅袅骤起，
画押渡箓，一声敕令还未脱口，便骤然感觉身形一轻，周身灼灼精炁悄然飘散，
“嗯？”
老道不明所以，蹙眉抬眸，四目相对，额，准确来说，是对上一双空镂眼眶，
“心魔！”
掐着嗓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道不由自主的开始探手摸着自己的脑袋，
“别摸了，常大仙人。”
年轻人似乎与之前有了些大不相同，依旧是那副带着些病态红晕的苍白脸颊，一袭漆墨大袍披身，双手拢袖，却瞧起来多了几分颜色，有种尸体来了一下膝跳反射的诡谲生命力。
“哎呦~小虫儿你莫闹~漫山血肠啊~挂肉臊~”
哼哼唧唧，古怪词调，一场饕餮盛宴吃的黎泽心花怒放，残缺的东西终于补缺了一块微乎其微的阖角，
团团转转，寻寻觅觅，十余载大梦一场，黑白困境终得见一丝斑斓曙光，
“肚子饿了会叫，眼皮困了会合，可人呢？人悲伤要会哭，高兴了要会笑，要会厌恶狰狞，要会爱恨憎怨，对不对？”
年轻人闲庭信步，自说自语，
“可这些我都没有，我会哭会笑，会极度狰狞，会阳光和善，我会满眼慈悲的掏心挖肺，会一脸恶毒的施善布济，一张面皮扯下来，粘上去，我不会觉得有什么疼痛，更不会有刻意遮掩的矛盾和瑕疵，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装填进残缺灵魂的木偶，被赋予了生命的形状，却抽走了那颗跳动的心脏，机器？不不不，是人。”
“是一盏被掐断火苗的烛台，是一株被折断根茎的绿木，是活在死亡里的游魂，是死在活水中的砧鱼。”
“即使我将他人的心脏放在自己的胸膛之中，它也不会跳动，只会枯萎腐烂，化成一滩肉泥脓血，可笑可笑。”
黎泽拾捡起那张漆黑干瘪的破烂皮囊，抖了抖污秽，披在身上，扭头看向捂着耳朵，满眼恐惧的老道，
“常仙人，你看我像不像裘不成？”
咧嘴一笑，阳光灿烂，
“啊！”
老道五指如勾，抓破脸颊，混乱的记忆夹杂着对眼前面孔极度的惊恐，开始不断搅弄其心神，
“谋划数十载，引念降祟，常道人是个绝佳祟棺，我成了，丰粮村成了，我吃了常道人，我是裘不成。”
“不对，不对，我吃了裘不成，我缩在他的肚子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脚化为无数游虫，疯狂啃食，吃掉他，对，吃掉了他。”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邪祟，对，邪祟，长虫，都是长虫，钻进耳朵，噬咬骨头，吸允脑髓，在眼睛中游走扭曲，嘘！它在说话，嘿嘿，它在说话，它居然会说话，它在我耳边，在眼中，它如影随形，哈哈哈，它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