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侵蚀
前一日,李清云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灵草入了药壶,煎作了药汤。
林安然在睡前服下,却并未谨遵“医”嘱。
非但没有听话入睡,反而看话本看得入迷,熬了大半宿的夜。
这便是她去化龙池时,困顿不堪的主因。
除此之外,光怪陆离的混乱梦境也是导致她精神不佳的原因之一。
来到故事里的化龙池附近,林安然隐隐感到针扎似的头疼。
化龙池虽早已湮灭,连半点遗迹都没剩,但孽龙的残余气息仍旧留存在了这方天地。
为了不让小道士和小和尚担心,她强行忍住了没说,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
在店里吃完拌粉后,林安然喉咙痒得难受,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寻常的口渴。
释松见她口渴,主动提出陪她去买奶茶,哪怕出去透口气也是好的。
走出店门后,林安然身体上的异样并未缓解,眼前还逐渐蒙上了一层黑纱。
漫起的黑雾挥散不去,她的意识逐渐被未知的念头入侵。
他们的迷路不是意外,而是被侵蚀后的林安然有意为之。
越靠近那口水井,林安然的头越痛,密密麻麻的针尖戳刺着她的神经,但幽深的水井又吸引着她不断靠近。
清澈水面投下的倒影,是一团浑浊的黑气,她就是在那一刻完全失去身体控制主动权的。
“假”林安然伪装得很好,她惊喜地指着水井中的倒影,呼唤释松快来瞧瞧。
脸上带着俏皮的笑意,让释松放松了警惕。
她拾起居民打井水使用的水桶,冲着他的后脑勺一击。
释松顺着井沿,俯身缓缓滑倒在地。
“假”林安然的笑容藏着惊悚,真是可惜,没有栽进井里淹死,那就把他砸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真”林安然的意识挣脱了一瞬,她慌不择路地逃跑,试图远离小和尚,以免他被失控的自己所杀。
身体中有两重意识的缠斗,林安然跑到她认为足够远的地方后,泄力后的身体颓丧地摔在了杜鹃花丛中。
一双黑色布鞋出现在她视线里,鞋子被洗刷多次后,边缘微微泛白。
她勉力抬起头,来人的面容在逆光中看不清楚。
“救救我……”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在被妈祖庇佑的童年时光,林安然从不会做梦,无论美梦噩梦。
这其实是上天的恩赐,因为梦意味着生命的消耗
自从被大学录取的那天晚上起,林安然关于梦的禁锢便被彻底解除。
从噩梦开始,到预知梦,再到此刻从梦中分享敖泽的记忆。
林安然不清楚敖泽的身形长相,但眼前站在一汪小池塘前的人定然是他。
敖泽一身宽大黑袍,笼住翠竹般清俊挺拔的身形。
乌黑长发落及腰间,用两条烟灰色的发带松松绾住。
桃花眼中脉脉含情,藏着春日融化的雪水,与他黑龙神的身份极不相符。
敖泽凝视着池塘中纷纷游去的鱼儿,紧蹙的眉间流露出些许哀戚之色。
他的声音清越:“不想我一时兴起,竟酿成如此大祸。”
只一句话,林安然就知是指小学徒夫妻受他所累身亡一事,原来敖泽的确心怀愧疚,看来他本性不坏。
林安然飘浮的意识渐渐靠近敖泽,他身上没有狠戾暴躁的气息,反而包裹着若有似无的柔和。
她停在小池塘的水面上,犹如羽毛轻点,意外漾起的波澜惊动了莲叶,现出其下相依相偎的一双鱼儿。
他不禁寄情于此,在化龙池前许下承诺,“若来世相逢,我会竭力弥补今生的遗憾。”
这就是化龙池故事的结尾吗?也许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凡人的命运自有定数,并非你我二人能够更改。”
有声音自池塘后的围墙那侧传来,许是与敖泽相识的旧友。
绕墙而来的男子,束发着冠,一身绛纱袍深衣,一双黑色布鞋,气质闲散自得。
敖泽注视着池中食莲瓣的鱼儿,听音便知来人是谁。
他洒下饲料,转身回道:“我曾追下地府查过生死簿,他们夫妻二人本该白头偕老,百年后故去。”
来人眸色暗了几分:“往事不可追,何必如此挂牵。”
敖泽颇为自责:“此事皆因我而起,自然要由我来赎罪。”
来人把秀丽的手指骨节按在敖泽的肩上,颇为无奈地说:“等到他们投胎转世,人间已不知过了几百年。”
敖泽拂去搭在肩上的手,他心意已决,不会轻易因旁人的各种说辞而改变。
“即使沧海化作桑田,我也会寻到夫妻二人,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敖泽表明决心,只差与天地立誓。
“怎样的好结局?”来人好奇。
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长命百岁不改其乐,无忧无虑自在一生……
敖泽为他们的来世想了许多美满的结局,却唯独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状若虚无的林安然有些感慨,此时此刻的敖泽,怎么也想不到堂堂黑龙神最终会落得个被剥皮抽筋的下场。
敖泽避而不答:“对弈一局?”
来人欣喜接下话茬:“难得是你主动提起下棋一事。”
“与‘棋痴’重逢,怎能够不下个痛快。”
“在你面前,我还真是妄负‘棋痴’之名。”
“又来自谦这一套,对我可不管用。”
“你我五五开的对弈胜负率,算是棋逢对手。”
“棋逢对手,”敖泽一扫方才的哀伤,“我喜欢这个形容。”
棋痴抬袖一挥,石桌石凳石盘凭空出现,还长出一棵供人遮阴偷凉的梧桐树。
敖泽与棋痴相对坐下,敖泽执黑,棋痴执白,棋盘上次第落下黑白棋子。
二人的这一局对弈,直下到光阴变化、四季流转。
后世“烂柯人”的传异闻,竟在林安然的眼前翻版上演。
怪只怪仙凡不同寿,神的一呼一吸,也能搅动世间风云。
这是棋痴下过的无数棋局中十分普通的一局,却反复多次被他提起与复盘。
那是因为,这是他与敖泽的最后一局棋,且是和棋。
再次听闻敖泽的消息时,他已经被同族所害,死前信守了他许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