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云
在岳麓山爱晚亭下，有传音纸鹤落在李清尘的肩上，秘音入耳，急召他前往云麓宫一叙。
因信中语气紧急，加之还有释松可以留下陪伴林安然，李清尘不及解释便极速奔向山巅。
不料释松亦恰逢急事，李清尘无奈之下吩咐符纸小人替他向林安然解释，不告而别确是事出有因。
“师兄来了”四字，虽然尚不足以道尽他的苦衷，但他相信林安然会理解。
云麓宫与他的师门所在之地茅山，均为道教七十二福地。茅山是道教第一福地，云麓宫则属道教二十三洞真虚福地。
云麓宫位于岳麓山右顶峰上，由前中后的关帝殿、玄武祖师殿和三清殿组成。
李清尘略过道观门槛，还未来得及感知师兄的气息，他的身体已不可自控地被清风卷起，带至了三清殿顶，站在了祖师爷的头顶。
师兄李清云背对着他迎风而立，一身青灰色道袍，长发未绾，衣袂与乌发随风轻扬。
李清尘来到师兄身旁，与他一起俯瞰湖云麓宫中往来的游人。
不少人仰头眺望，欲将藏书楼与雾蒙蒙的阴沉天空记录在心，数道目光穿透他们的身体，投映向遥远的天际。
李清尘与李清云并肩，入目皆是苍莽的山峦，师兄最喜欢的就是望山沉思。从前在山门就是这样，若要找到他，必得往山巅去寻。
他率先打破沉默：“师兄的隐身之法又有长进，如今连带着旁人也能一并隐匿于世人之眼。”
“你我同为修道之人，双双隐身的难度远比和普通人一起隐身要低得多。”他的目光停留在峰间，心思却不然。
李清尘侧向李清云躬身敛眉：“师兄谦虚了，清尘愚笨，从未学会隐身之术。”
李清云回身看他，一跃回到屋脊：“学不会隐身术法，并非是由于你愚笨，而是因你心有他念。茅山一派的术法，唯这隐身，需要静音无杂念。”
李清尘不语，师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让他放弃心中虚妄的想法，专心修炼求道。
道理他自然再明白不过，然而……
“说说你的伤吧。”
李清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他在南海所受的伤。
“安然引龙骨入体时，一时无法完全接受并控制，因此巨大的能量爆体而出。突发情况下，我一时大意轻敌，未来得及护体，所以才受了伤。”
他刻意隐去了前因，还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李清云剑眉微挑，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飞身直插李清尘的脖颈。
李清尘知晓李清云的目的，任由师兄剑指他的脆弱部位。
李清云凝神探入李清尘的身体，被其中淤塞的经脉和杂乱的气息所惊。
在他的认知中，茅山新一辈弟子中天赋最高的李清尘，怎么可能让自己落得如此地步。
他收手背在身后，带着着愠怒质问与他最为亲近的小师弟：“以你本身的修为和多年练体的结果，即使是完全不抵抗林安然身上所爆发出的龙骨之力，也不该受如此重的伤。”
李清尘微微侧过头，避开师兄探究的目光：“说明我的修炼不够。”
“清尘，”李清云自知言重，“我比你年长六岁，自你被师父捡上山，我和你便成了师兄弟。我认识你整整二十一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说谎吗？”
“没有。”
“没有？”李清云周身有凌冽的寒意涌动，“难道要我请出师父，你才肯说实话吗？你如今的身体状况，若不赶快回茅山请李玄镜师叔为你治疗，你只怕是要永失道机了。这样的后果，你清楚吗！？”
“师兄，我心中有数。”李清尘仍是不为所动。
李清云剑意骤起，十二柄寒冰利剑在他身后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把眼前人扎出无数个血窟窿。
“李清尘，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清云一向冷静自持，若不是李清尘此次欺瞒同门、不顾己身的行为实在过分，他绝不会如此冲动。
“师兄，你并非冲动之人。”
“既然你还唤我一声师兄，就该如实相告。别逼我对师弟动手。”
李清云以同门情谊相要挟，正戳中了他身为孤儿的痛处。
“我说，”李清尘犹豫良久后坦白，“我用了禁术。”
“禁术”一出，李清云也难免讶异。
“哪种禁术？”
“以命换命。”
“为了林安然？”
“是。”
师父最重视的徒弟，师兄最看好的师弟，如今为了一个山下的女人，连魂飞魄散都不在乎。
这个回答着实惹恼了李清云，寒冰剑出鞘，李清尘不躲不动，直面师兄的怒火。
李清云终是不忍，十二柄利箭均堪堪擦着李清尘的身体呼啸而过，在他的眉眼与衣角处，顷刻间结了一层薄霜，
李清尘的侧脸被寒风割破，留下一道细微的伤痕，有殷红的血涌出。
李清云左手虚按，寒冰剑在他掌心消融，化作一捧雪水。
他背对李清尘，不愿去看那张让他望之生怒的脸。
“你都不在乎自己的命，我又何必在乎。”
“师兄……”
“私用禁术，罪该几何？”
“禁术不成，禁闭十年。”
“等你完成师祖遗命重返山门时，记得去李松鹤师叔处领罚。”
“是。”
李清尘应下，但他心中还有件事放不下。
林安然与他们决定放弃寻找龙神残躯的事情，不知该如何向师父师兄开口。
李清云从怀中拿出一个天蓝小药瓶，抛给李清尘。
他揭盖一看，瓶中装有三枚玲珑剔透的续神丹。
据传即使是遭受天劫陨落的神仙，服下一枚续神丹，也可保魂魄不散。
虽然李清云嘴上不肯饶他，但终究是心疼这位早慧的师弟，不忍他受伤痛的折磨。
有了这三枚续神丹，李清尘彻底伤愈并恢复至原先的修为，大抵是一个月内的事情。
李清尘警告他：“下不为例”。
如果再来一次，只怕是仙人下凡也救不了他。
“清尘谨记师兄教诲。”
李清尘谢过师兄关怀，记起先前师兄十万火急唤他上山的秘音。
他问道：“不知师兄此次急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我下山游历，如今久居云麓宫。听闻你来此，师父嘱我与你相谈。”
“所为何事？”
李清云直截了当地说：“师父要我转告你，师祖托付给你的任务，没有中途放弃的可能。”
“可是我……”
“没有可是，”李清云打断他：“我知道，林安然想要放弃。但茅山交给你的任务是，不可以让她半途而废。”
李清尘出言反驳：“强人所难，与我们茅山的做派不符。”
李清云闻言嗤笑出声，直叹他的小师弟可真天真。
“你是茅山弟子，应该知道何谓师命不可违。更何况，就算茅山袖手旁观，你以为少林也会置之不理吗？”
“释松方才与我一同收到秘音，难道麓山寺里……”
“嵩山派来的弟子，正在麓山寺中等他。”
“都是同样的目的？”
李清云神情凝重地点头。
岳麓山巅的云麓宫与麓山寺，一佛寺一道观，各有人受命前来，亦有人待命而归。
李清尘为林安然所存的那点微小而脆弱的私心，被现实碾作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