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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没志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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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见到谢露的时候,她的神情满是纠结,这是我第一次看她这样为难。

    “怎么了?”我问她,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我怀孕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脑子发懵,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事情。

    “我只能打掉他。”她说着,泪水淌了下来。

    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她只能被清退回家,回去之后她无法向她的父母交代,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并且,被清退回去,她很难找到相对稳定的工作,为了以后长久的生活考虑,我们打掉了这个孩子。

    还好发现得早,她找到了同乡的战友,从医院偷偷给她带来了流产的药,这件事情便这样解决了。

    这段时间,她的情绪很是低落,我们坐在围栏前,她常常忍不住地流下泪水来。

    我没有过多的担忧,她一向坚强,我坚信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击垮她,伤心只是暂时的。况且我们还很年轻,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在合适的时候,生下我们可爱的孩子。

    “我觉得我们好残忍。”她望着我,泪眼婆娑。

    “那有什么办法,留下他,你回去怎么办?”

    她不说话,抹掉了眼泪。

    我每天投入在训练当中,班长的袜子都是我抢着洗的,加上我给连长留下的印象很深,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我也不断地看书学习,因此我在连队里是很有进步空间的。

    夏天是最难熬的日子,蚊虫满身,叮得我整个人都透着烦躁,我收到了姐姐的来信,父亲上班时摔断了腿。

    母亲原本是不让姐姐告诉我的,但是姐姐认为我作为家中的长子,应当知道这个事情,以后这个家是需要我撑起来的。

    几天后,我又收到了姐姐的来信,父亲没有性命危险,代价是截掉了双腿,从此以后,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他一向爱闲逛,见到谁都笑着打招呼,现在却连出门也是件困难事,我想,这对他来说,大概比死了还难受。

    整个夏天,我几乎都在收到姐姐的来信。父亲出院以后,便整日闷在家中,母亲想扶他到轮椅上,推着他出门透透气,惹得他怒气冲天,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他不愿见光,就连躺着,也不愿将脸侧向窗户那边。

    母亲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情便是给他擦拭身体,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可即便是这样,屋子里还是充斥着难以遮盖的屎尿味儿。

    姐姐告诉我,家里不用担心,她会尽量去照顾父亲的,让我安心待在部队里。

    我想象不到,现在的父亲是怎样一副模样。我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弟弟还小,母亲的收入,只够一家人的开销,是攒不下来钱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和谢露原本的计划,等明年退伍回家后,到舅舅那里去工作,有一份稳定的差事,我还可以照顾着家里。

    谢露食指勾着我的拇指,安慰着我,“没事的,以后我们回去了,可以一起照顾叔叔。”

    父亲健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这个概念,我可以赌气,可以一意孤行,和他对着干,丝毫也不担心会气到他。

    然而现在,他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我瞬时不忍心和他吵闹,不愿再和他争执,我真怕他死了。他死了,这个家所有的责任,就必须由我担起来,只要他在一天,我便还能稍稍好过一些。

    谢露的话令我感动,我认定了她,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她都是很好的选择。

    积雪被我们推到路边,垒成一个小山时,她的工作有了着落,在舅舅的帮助下,她被安排到了阳城县上的公安局。

    是我让母亲去找的舅舅,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们又欠了舅舅一个人情,以后总是有机会还的。我一点儿也不像父亲那样,觉得求了人帮忙便是低人一等,何况那可是我的亲舅舅,不是外人。

    在谢露频繁地去到我家,帮着我母亲照顾我父亲时,我那躺在床上,不愿见天的父亲知道我们又欠了舅舅一个人情。

    谢露的来信中写着:

    叔叔低下了头,我出了房间,听到了他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我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在意他的面子,在生活面前,便利比面子值钱多了,他活了一辈子,竟然还没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

    我回家时,谢露早早的在车站等着我,我们紧紧地相拥,第一件事情是去到她住的地方。她住在她单位附近的一处单间,在二楼,光线不是很好,但还算宽敞。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她早上闹钟一响便出门上班去了,我在床上又粘了好一会儿,这才起来,换好衣服,往家的方向去。

    家里静悄悄的,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我的脚步很轻,走到父亲的房间外,试探着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弥漫着臭味,父亲趴在地上,他的身旁是被压碎了的排泄物,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我慌了起来,摸向他的颈动脉。

    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吵醒了他,他抬眼看着我,“三娃儿。”

    父亲轻声唤着我,似乎不确定站在他面前的是真的我,还是他产生的幻觉。

    我看着他干瘪的裤腿,一身的粪便,他就这样毫无尊严的趴在地上,数次挣扎。

    我将他抱起来,少了半截身体的他,如此干瘦,还不足一个十来岁孩子的重量。

    父亲比我想象的坚强,我给他换好衣服,将他抱回床上,他不说话,也不见他有任何的表情。

    我躲出家门,在没人的地方抹着眼泪。他是那样威风凛凛,一言不合就要往我的脸上扇巴掌,他的力气大得能将我扇到地上,现在,他却连从地上爬起来都无法做到。我曾经恨过他,可我们不是仇人。我想他就这样死去,或许比活着更能解脱,但我还是想要他活下去。

    白天,我待在家中照顾父亲,他仍旧不愿意出门去,他躺在床上,问了我许多部队里的事情。

    我告诉他,领导都很喜欢我,我和谢露,也打算在我明年回来后,正式住到一起。

    父亲没有说话,连头也没点,我知道,他不认可我的决定,可这是我的人生,我不会为了使他满意,去改变我的想法,我不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晚上,吃过晚饭,我便拎着饭盒,去谢露住的地方,等着她下班回来。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她白天在外忙碌,晚上和我一起忙碌着。

    我买了最好的烟酒,带上了一些礼盒,和谢露一起回了家。

    至今,二十多年没有再见面,我仍旧对她的父母印象深刻。她的父亲戴着棕红色边框的眼镜,随时背着手,一副领导做派;她的母亲和我母亲很相似,更加热情,在厨房里忙个不停。

    她父亲扫了一眼我带来的东西,问我,“小吴工作上有什么打算?”

    “明年回来,我舅舅在武装部,说好了给我安排工作,这样我和谢露就不用再分开了。”

    “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现在就是打算尽早回来,能够陪着谢露。”

    “男人,还是要有事业心,你们都还年轻,不急着结婚,正是该做事情的时候。”

    “是,叔叔说得对,但是人各有志,能够和谢露待在一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同时也以为我的这番话能够打动她的父母。

    在我和谢露买饮料回来的时候,她父母的吵闹声传得很远。她父亲认为,我是个没有志向的人,谢露跟着我,一辈子也享不了什么福。

    她母亲则认为,像我这个年纪,能够有踏实下来结婚的想法,证明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们的女儿,就算以后我没什么大本事,至少也不会让谢露受委屈。

    我们走进家门时,她父亲很不客气地问我,“小吴,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都是工人。”

    “小吴,”谢露的母亲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菜,“这两天你们正好都有时间,要不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大家一起吃个饭!”

    谢父气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谢母全当没有看见,自顾地说着。

    “阿姨。”我欲言又止,看向谢露,很显然,她并没有将我父亲的情况告诉她父母。

    “怎么,我们家是女儿,都这样说了,你们还不愿意?”谢父更加不悦。

    “叔叔,”我犹豫,还是开了口,“我爸去年受伤,两条腿都截了,他不方便出门。”

    话说出口,老夫妻俩都噤了声,看向了谢露。

    “小吴,你很诚实,但是,你们家这个情况,我请问,谢露以后和你在一起,日子怎么过?”

    “我们工作都稳定,我爸那边,我妈可以照顾,我弟弟也跟着大了,以后不用担心……”

    “你还有弟弟?”

    “嗯。”

    “你可以走了,小吴,你们这样的家庭情况,你竟然还没得任何的上进心,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能够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我的女儿跟你在一起,不用吃苦受累?”

    “叔叔,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夸张。”

    谢父不再和我说话,厨房里锅铲的响动也停了下来。我是来吃饭的,不是看来挨骂的,自然也受不了这个气,转头便走了。

    谢露追着我,和我解释着,“你不要冲动嘛,我们家就我一个娃娃,我爸妈只是担心我,他们没有恶意。”

    “是你先追的我,不是我吴胜缠到你,既然你爸妈看不起我,你快去找有本事的人!”

    我气得厉害,又不能在她父母面前发怒,便将所有的气都撒到了她的身上。

    “不,我就要你,我只要你!”她拉住我,说什么也不让我走。

    我就这样被她一句话哄好了,“那怎么办?”

    “怕啥子,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她一点也不服气,显然没有把她父母的话当回事。

    坐在火车上,我想着,她父亲的话也没错,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没觉得人一定要有大志向才行,一个人一种活法,谁也强求不了谁。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父亲寄来的,一封是谢露寄来的。

    我首先拆开了谢露的来信,信里她说,她又怀孕了,没有结婚证,她没有办法请假,要是让单位的人知道了,她的工作也不保了。我又还不能回去,即便回去,我没有到规定的结婚年龄,这个孩子也没办法生下来。

    她的泪水打湿了信纸,这个孩子我们也只能打掉。

    父亲的来信中写到,舅舅因为收了别人的好处,又没能帮人把事情办好,被举报了,一撸到底,还差点判了刑。父亲怀疑是有人故意要收拾舅舅,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希望我安心留在部队,不要急着回家。现在,他没有劳动能力,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撑着,弟弟用钱的地方也还不少,如果我现在回来,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很难生活下去的。

    对于失去的第二个孩子,我依旧没有什么感觉,连一点儿心痛也没有。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们这么年轻,想生就能生,这没什么。

    一瞬之间,我的生活陷入了两难,父亲信中说到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再说谢露的父母原本就对我不满意,现在回到家中,我很难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也还没有达到结婚年龄,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变故,再加上我现在的家庭情况,只怕最后是没了工作,又没了爱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的班长走进宿舍,他现在很爱拍我的脑袋,在他眼中,我已然成了他异父异母的好弟弟。

    在后来,所有人都放弃了我的时候,我的班长仍旧对我抱有希望。他是看着我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他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优秀,但那时,我实在无力改变自己。

    “想什么呢?”他搬来凳子,坐在我的对面。

    “我想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回去干嘛?”

    “把感情的事情落实了。”

    “然后呢?”

    “好好过日子。”

    “你才十八岁,着啥急!”

    他随口的一句话落下,我茅塞顿开,是呀,我才十八岁,着急回家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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