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个孩子
我已经不再去围栏那里坐着，转而期待着能够从班长手里拿到谢露寄来的信。
我想了一夜，同父亲说的那样，我要继续留在部队，我才十八岁，再过四年，也不过二十二岁，我还这样年轻，我与谢露也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在谢露的回信中，她写着，她一定会等我回家，除了我，她这一生，再也不会爱上任何的男人。
她很倔强，我相信她的话，但同时，我也需要为自己打算。如果说，最后我没有和她在一起，至少我拥有一份好的工作，我还能够有别的选择。我当然爱她，也很肯定的想要与她结婚，但我还没有到为了一个女人，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地步。
我答应她，四年以后，我一定回来，那时候，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家。
在部队的日子里，我过得很安心，每天训练，得空的时候我便抓紧时间学习，接着给谢露写信。
我们班长哭了两天，他的女朋友和他分手，与同村的男人结了婚，他抹着眼泪，问候着不知道谁的娘，竟然还不忘让我把他的臭袜子搓了！
我搓着袜子，担心着，谢露在家中，会不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在新收到的信中，她写到，父母让她回去相亲，介绍的是他们同事的儿子，在蓉城市里的中学当老师。
她没有去，气得她父亲追到单位里来找她，她说什么也不听，最后将她父亲气走了。
她的父母正在托关系，想要把她调回蓉城，她告诉我，她是绝对不会离开阳城的，她会一直等我回来。
她对我很忠诚，可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着，摸不到，这使我很没有安全感。
担忧着失去她，又害怕着她跟了比我更好的男人，我只能更加投入地训练和学习，不说荣归故里，至少回去时，也不至于叫人看轻。
见到谢露时，已经是在两年后。我刚出部队，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留起了长发，笑起来也温柔了许多。
我们三步并做一步，她扑向我，我伸出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她挂在我的身上。虽然我比她矮，可力气绝对是不差的，就是两个她扑上来，我也能轻松的接住。
回程的火车上，她靠在我的肩上，揽着她，我只期盼着，火车能够快点抵达阳城，快些与她回到她住的地方去。
我们一路快步，房门关上，记不得白天还是晚上。
早上，她去上班，我将床身断裂的木板扔掉，找回来新的板子垫上。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双腿直发软，真是一点力气也没剩下。
打开屋门，已经走进了客厅，我才注意到躺在沙发上的母亲，“妈？”
母亲没应声，我探过她的额头，有些发烧，接着便找出家里的药，将她叫醒。
见我回来，母亲很激动，却又没有力气起身。
看着母亲吃下药，我接着起身，去房间里看躺在床上的父亲，他睡得很沉，气色看起来比母亲还要好一些。
“发烧了不晓得去医院开点药？”看着母亲有气无力的模样，我心疼，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冒出了这样不起作用的话。
“躺会儿就好了。”
“钱重要还是身体重要！”我生气，埋怨母亲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母亲不说话，像个孩子一般闷着脑袋。
“小成呢？星期天他不在屋头，跑哪儿去了？”
“说是去同学那儿一起学习。”
“学习，真学习还是假学习！”我生气，弟弟也不小了，不知道帮母亲分担，整天往外跑，拿他来做什么！
“好了，不要一回来就说他，你那会儿还不是一样的，总想到出去耍。”
话是这样说，可是前几年，家里不愁吃穿，现在父亲躺在床上，母亲整日里忙个不停，他不想着帮着分担些，还整天不着家，我真是想把他抓回来，往他脸上落两个巴掌，让他长长记性。
母亲好了一点，起身去厨房做饭，家里就剩下些素菜，伙食也是一天比一天吃的节约了。
“我来。”我拿过母亲手中的锅，将她往客厅赶。
母亲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搬着凳子，坐到了厨房门口。
“就吃这个，”我看着蔫儿了的黄瓜，又气又心疼，“营养咋个能跟得上嘛！”
“有得吃就行了。”
“我给你寄的钱呢？”
“你岁数跟到大了，要说结婚的事情了，我都给你存起来了，等你结婚的时候用。”
“我是喊你拿来屋头用的，没喊你存起来，我结婚自己晓得想办法。”
“你想啥子办法？”
“你不管！”看到家里这样，我烦躁得很，再穷也没有穷到这个地步嘛！
“就算谢露再喜欢你，你要和人家结婚，要办酒席，多少都要开销出去，这个钱你总不可能喊人家出嘛！”
“我不办酒席就不能结婚了？”
“你好意思不办酒席？结婚是大事！”
“我说了算。”
“你说了不算，你让人家爸妈咋个看我们，人再穷，该有的礼节也不能缺。”
“那我不结婚！”
“你不结婚，小成总要结婚，这个钱还是要开销出去的，这会儿多攒点，以后才不用那么犯难。”
母亲说的是对的，可我心里不是滋味儿，看着家里这样的情形，难受得很。
“舅舅怎么样了？”
“还好没关进去，打点零工能挣点钱，日子也还将就过得下去。”
“嗯，姐姐好久都没有给我寄信了，她在忙哪样？”
“你姐夫去搞啥子投资，把钱亏干净了，就只剩到他们住的那套房子，大手大脚用惯了，一天为了钱吵过去吵过来的。”
原本还想着能找姐姐拿点钱出来，让母亲别过得这样节俭，现在姐姐也是指望不上了。
回到父母的身边，并没有使我感受到家的温馨，当下这些现实的问题，搅得我脑袋嗡嗡响。
母亲烧还没退，便忙着去厂里上班，政策有变化，不少厂子都在转型，已经有一小部分人被迫下岗。母亲担忧着，害怕丢了工作，那这个家可就真的没什么盼头了。
我在家中待了两天，要赶着归队，最后一晚便和谢露住在一起，我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
去往火车站的路上，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和棉花一样，整个人像是飘着在走。坐上火车，我便闭上了眼睛，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我才终于缓过一点劲儿来。
在我归队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谢父的来信，这使我非常意外。
我的心头发慌，闪过不好的念头，慌忙撕开了信封。
我的目光扫过信的开头：
你这个畜生，没有担当的混蛋……
我压抑着怒火，看完了谢父的来信，紧接着便一点脾气也提不上来了。
信中写到，谢露怀孕了，他们已经找了熟人，给谢露做了流产手术，并且知道了，谢露不止一次流产。
他大骂我没有担当，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心。
让谢露怀孕又流产，确实是我们没有注意，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担当了，只要她不变心，我是一定会和她结婚的，我没有玩弄她的感情，我怎么就没有责任心了呢！
几天后，我收到了谢露的来信，她在信中写下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休假回家，父母随即给她安排了相亲，谢露不愿意去，他们便要叫人到家中来聊，因此起了争执。
急火攻心，再加上有些贫血，争吵中，她突然晕倒了。父母慌忙将她送到医院，意外得知了她怀孕的事情。
谢父在知道女儿不止一次流产后，先是大骂女儿，说她不懂得自尊自爱。直到谢露说出从来只有我一个男人后，谢父更加气得跳脚，接着我便收到了一封痛骂我的信。
这样想来，骂便骂吧，至少让他知道了，我和谢露是真心相爱的，不论什么事情，都是绝不能将我们拆散的，他的阻拦是没有用的！
来信中，谢露还告诉我，医生说她如果再流产，以后很可能没法再怀上孩子了。
我答应她，如果再怀孕，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会再让她流产了。哪怕是先将孩子生下来，偷偷养在家中，也绝对不会让她再流掉我们的孩子，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这一年，我的班长当上了排长，我也在他的推荐下，当上了班长。
他的仕途远不止于此，几年后，我还是班长，他已经从军校学习回来，当上了营长。也是在那一年，他扇了我两个耳光，痛心的劝我，想要将我从自甘堕落中拉出来。见我没有丝毫改变，他抢过我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不再见我。
家人在得知我当上班长后，都很替我高兴，父母觉得我们家的日子又有了好的盼头。
姐姐和姐夫，经过一年的争吵后，夫妻俩把难听的话都说尽了。离婚，没有钱，还有两个孩子，哪那么容易找到适合的人。日子还得过下去，夫妻俩商量后，在城中的市场租了个摊位，卖鸡鸭。
弟弟一直很想要当兵，然而在验兵时，因为身高不够，又没有了舅舅这样的关系，他没能入伍，书也读不进去，最后在姐姐的安排下，找了个饭店，让他在后厨当学徒。
谢露的来信中，难掩担忧，她问我，还准备在部队待多久。
自从姐姐夫妻俩做起了生意，弟弟紧跟着出去做学徒，她便不怎么来去我家了。
在我当上班长的消息传回家中后，她去了我家里一次。
我父亲向她表达了他的想法，说现在我与她八字还没一撇，她一个女孩子，整天往我们家里来，会惹人闲话，对她影响不好，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了。
母亲知道后，很生气，大骂了父亲一顿。
父亲更加不低头，在他看来，我还很年轻，前途大好，谢露和我在一起，帮不上我什么忙，只会扰乱我，让我整天想着回家。
在谢露看来，我好学，又有眼力见儿，再往上走一走，是很有机会的，我也这样认为。
不过在回信中，我还是告诉她，再过两年，我就回来。
比起前途，目前，她对我来说相对重要一些。我不能接受她和其他人在一起，不能接受我和她分手。
我再次回家时，姐姐和姐夫的生意虽然小，但是收入很可观，一家人又开始和和气气的过着日子。
有了姐姐的帮衬，再加上弟弟也开始有了一点儿工资，家里的伙食逐渐好了起来，父母的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这顿饭是弟弟做的，用的是姐姐带来的鸡鸭，母亲买回来的菜。父亲也不再整日躺在床上，坐到了轮椅上。
舅舅一家也来了，一大家人挤在客厅的大圆桌上，孩子们坐着，吃了一会儿就跑出去玩了，我们几个大人便接着坐下来，慢慢吃着。
父亲不再忙着给舅舅敬酒，从来衣衫整齐的舅舅，也开始不修边幅起来，舅妈的穿着也朴素了许多。
“三娃儿，好生干，以后这家人就指望你了！”舅舅说着，将杯中的白酒一口饮尽。
父亲看向我，我第一次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赞赏，他终于在舅舅面前挺直了腰板，可是却再也没法站起来了。
我只可惜，如果舅舅没出事的话，弟弟也不至于去后厨当学徒，我以后回来，路也能好走不少。
“我看啊，留在部队是最稳当的。”舅舅说。
“对，我还是说，留在部队好好干几年。”父亲接过舅舅的话，大有已经给我做好决定的意思。
“是，这两年，就算是回来，工作也不好落实，你不要看到现在下海的人多，往单位里头挤的人，是一点也不见少。”舅舅没怎么吃菜，光顾着喝酒。
这个时候，我不想说扫兴的话，只点头听着他们的话。
现在的我，磨平了脾气，人也不再急躁，不仅尊重父亲，还给他长了脸面，他很满意坐在他旁边的我。
“谢露，还在跟你耍？”母亲问道。
我点头，“我已经在打算和她结婚的事情了。”
父亲和舅舅都不说话了，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是舅舅先开口。
“再等几年，着啥子急，男人最重要的是前途。”
我点头，当然知道舅舅的话有道理，但现在，我没法放下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