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柔情的想象
母亲同意我的话，于是第二天，我骑着电动车，将豆芽放在了鱼贩夫妻和小孙的中间。
吴老三走过来与围成一圈的几个男人说话，这些中年男人，口无遮拦，爱开些黄腔。
我闷头看着手机，闻到了身旁的酒味，转头看去，吴老三又坐到了他的老位置上。
“你的鸡，是从哪里进的货？”
“我们自己家的。”
“哦，你们也在做批发？”
他点头。
我现在有些拿不准我能不能继续把豆芽做出一番成绩来，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吴老三的鸡，价格低，卖得也很不错，我想多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多一条路走。
“我能不能留个你的电话？”
他当即报出了他的号码，“你打一个过来，我存一下。”
我拨通这个号码，存下了名字，想着以后说不定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中午，在我浇过水，泡好豆子，回家的路上，手机屏幕上闪现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是吴老三的声音，他说，“小秋，是你吗？
他的声音带着些朦胧感，我一时没听出来，直到他再次打来电话，说出他是谁。
我没有理会他，说我在忙，而后挂断了电话。
在这个深夜，我因对未来的迷茫与焦虑辗转难眠时，接起了他打来的电话，这一次是用的我备注了名字的那个号码。
他喝多了，我感觉他似乎没有清醒过。
他的嘴里念叨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我记起来，那是他手臂上的那个名字，他的爱人。
他们相识在三十年前，她对顶撞班长的他一见钟情，欣赏他的性格，而后他们恋爱、怀孕。
因为他们都还在部队，还未到结婚年龄，为了各自的前途，打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第二年，女人再次怀孕，再次流产。接着，她选择转业回到家乡，这时，她第三次怀孕。
两人离结婚年龄还差两年，因此，女人再次流产。
他当上了班长，为人精明能干，又讲义气，前途大好。第二年他去到女人的家中，见过她的父母，确定他们的恋爱关系。
不久后，他收到女人父亲的来信，得知她又怀孕了，女人的父亲在来信中写道：
三娃，不能再打了，已经打了三个娃儿了，再打怕是以后都怀不上了。
于是，他们决定先将孩子生下来，然后等他转业回家，两人结婚。
可惜的是，她难产而死，等他回去时，面对他的，只有冰冷的土堆，和无尽的懊悔。
他留在部队，浑浑噩噩度日，习惯了借酒消愁，同期的战友，大多升了职，或是退伍转业。
他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去走，失去了对生活的期待，他一向懒散的作风，在新的领导来了后，仍旧没有丝毫改变，最后只得安排他转业。
他被分配到西南的一处火车站，当了乘警，心中情感压抑的他，在一次抢劫事件中，冲动之下，拨枪射杀了对方。
在执法上他失了分寸，上级必须要对这个事情做出交代，最后只能是他脱掉了警服。
他说到这里，我对他全然没有了厌恶，我想，他的食指是怎样断掉的呢？曾经，在失意的人生中，他是多么绝望地砍断了自己扣动扳机的食指，是怎样因那些撕裂他内心的过去而挣扎的呢？
在我天真的想象中，他成为了一个悲情又勇猛的角色。
他在西南的小镇上，待了几年，开始在工地上找活干，他想用汗水和劳累，麻醉自己痛苦的内心。
一次酒后，他与工友起了争执，被对方砍断了右手的食指。原来，他的食指是这样断掉的，断得没有一点意义，我失落。
这之后，凭借他灵活的头脑，他将生意做了起来，开始承包工地，而后，回到了爱人所在的蓉城。
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随着年龄的增大，一个人放纵乏累了后，也开始想要有一个家，一个贴心的妻子。在父母日复一日的催促下，他接受了家中的安排，与小他五岁的女人见了第一面。
女人个子高瘦，和他逝去的爱人有几分相似，戴着一个眼镜，看起来温柔又斯文。他们都对对方很满意，没等父母撮合，两人便飞速发展，住到了一起。
结婚成了自然而然地事情，此刻，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渴求的安稳，决心生个孩子，放下过去，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然而，过了半年，妻子的肚子仍旧没有动静，他拉着妻子去检查，最后，妻子不得不告诉他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
他沉默一夜，对妻子说，“没得娃儿也没得啥子，我们两个人好生把日子过好。”
他实在累了，不想再去折腾，没有孩子，心中难免遗憾，他想或许是爱人和他死在腹中的那四个孩子对他的惩罚。这时，他才开始真正的，无比地悔恨。
新鲜感逝去，转而面对的是柴米油盐和另一半最真实的一面。她嫌弃他的不爱干净，在房间里抽烟，不喜欢他将衣服晾得褶皱。
他们在市场里租了一个门面，他负责处理干净鸡肉，而后售卖，妻子负责收钱。
他骑着摩托车去进货，车子熄火在半路，身上却摸不出一块钱来加油，几番争吵后，他也未能获得想要的尊重。
他躲在小区外的公园里睡觉，被小舅子的孩子看见，回家之后，他们大吵，而后结束了这段八年的婚姻。
他开始更多地酗酒，折磨着自己的身体，以此来获得内心的片刻安宁，但是挫败的人生却使他永无宁日。
我通过他单方的话，想象着，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善良的，被生活打击得不再意气风发的人，我由衷地为他的过去感到惋惜。